第八章 葬礼（1/2）

他们耽误的时间长，祝融进来时就把人都赶了出去，即便聚了一会儿到现在也都该散了。走廊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活物。

随着门锁啪嗒一声落下，关上门站在原地的人叹了口气，脸色同样落了下来。

其实祝融也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轻松随意。

他知道他这番即使没点明的话说出来后林谨一定会留下，不四处乱跑。林谨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一点点小事只要让她觉得是她的错，有她的责任成分在，她都会尽心尽力，负责到底。

更何况是这样直接有关于本人的事，绝对没跑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行为究竟对不对。

其实祝融一开始对许越城是有不满的，即便他是许越城的朋友为先。

因为林谨的理想，未来，事业，甚至她自己的人生，都算押在了许越城身上。

这一路走来，成功赌出了一个许越城，她自己离去时却什么都没留下。

无论是不是林谨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谁的朋友，祝融都觉得，这太惨了。

就像季令东说的，单凭这一点，许越城就永远的亏欠林谨。

如果真的离开许越城对她更好，那么祝融今天的行为无异是又把站在火坑口的她往火坑里推了推。

果不其然，林谨在昏暗的灯光中对着一盘残棋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头发都快干了才站起身来，熄了灯走向许越城的床。

青峰的病床说是病床，其实是一张一米六的宽大单人床，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两个人也躺的下，柔软的床垫上是成套的白色床品。

林谨走到床的左边，借着月光看着许越城安静沉睡的侧颜。

他轻轻的皱着眉，像是在睡梦中也被什么事情所困扰着，郁结不展，月光照在那张令无数人为之向往动容的年轻的脸上。

林谨在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陷下去一小块，她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也躺了进去。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的嘈杂声音，林谨闭上了眼睛，在一片漆黑中，蜷起了身子。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节奏太快，林谨此时此刻才安静下来嗡嗡嗡的脑子。

身边的许越城不知道是被吵醒了还是下意识的反应，翻了翻身子，抬手抱住了林谨，将她圈进怀里。

就像以往的日日夜夜一般。

林谨的思绪也随着这样一个久违的拥抱，回到了漫长的过去。

吴勋就是任然说的吴教授，是林谨的导师。

他先是中国最优秀顶尖的那一批舞台美术师，才是连港艺术的王牌教授。把国内顶尖的舞美奖项拿了个大满贯，带过的学生也个个不凡，一直是连港年年招生都会大幅放海报宣传的老师。

林谨当年艺考时候的面试考官就是他。

当时吴勋对他的作品集一眼相中，连带着她这个人的谈吐言行都越看越顺眼，最后甚至私人留了她的联系方式，单独扣了她的资料表。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谨自然是连高考都算走个过场的进了连港。自从进校开始就深受他的喜爱，大一一年吴勋出席的所有活动都带上了林谨，说是需要个助理，其实就是提点着林谨。

像连港这样的艺术学院的学生都是直接输送向影视圈，明星是例外，而行内十有**的技术师都是专业院校毕业，越好的老师就是越高的起点，日后走的就越远。

而林谨显然就是最被寄予厚望的那一个，甚至隐隐流传吴勋是把她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

流言传的神乎其神，仿佛她就是吴老师多年以前的私生女。然而事实远比想象更加深刻，吴勋对林谨的好，已经不是接班人跟私生女能概括的了。

原由还要延伸到吴勋夫妇上。

吴教授的爱人许萍女士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出身江南水乡的她天生对自然山水别有特殊的喜爱，而林谨刚好是位如假包换的少数民族。不但如此，她还恰好出身于一个大族族长家，再往前推几十年到建国前，就是封建迷信下的圣灵女了。

不过现在已经改革开放几十年了，少数民族也仅仅只是一个民族。但林谨身上不可替代的，那种大自然原生态的浪漫与善良，是绝对换了环境培养不出来的。

那份让吴老师一眼相中敲定的作品集绘制的也是她的家，秀气的山脉，绵延依山的竹屋，永远不会枯萎的丛林，仿佛百年大树的后头就藏着一只奇珍异兽。

吴勋膝下无子，几乎是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艺术。而许萍一见到林谨，就仿佛见到了一生心血所凝结成的珍爱之物。

那时外界轰轰烈烈绵延不绝的传吴勋怎样器重林谨，他们却都不知晓，在私下，林谨都是喊许萍干娘而非师娘的。

她家离得远，逢年过节不太常回去都会在吴教授家吃饭，跟许萍一起讨论花木品种跟饲养方式。

吴勋早在她大二结束之前，就带着林谨见过了所有圈内知名舞台师跟导演，她未出作品便已登四面台，起点还未确定高度。在这样的情况下，林谨成为业内标杆也只是迟早的事。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吴老师，他的葬礼，早在四年前就举行了。

林谨想到任然说出的那句话，闭着的眼眶都酸涩了起来，眼泪无声的缓缓流下。

一阵来自过去的，遥远的悲伤无声的揪住了她的心脏。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在黑暗中，许越城搭在她身上的手却用了力，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于是林谨有些纤弱的脊背撞上许越城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是生命的跳动。

眼泪源源不断的顺着她的鼻梁脸颊太阳穴流下，将那一小块床单打湿。林谨将自己蜷在一起，像蜷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

“我想吴老师了。”她压着哭腔，带着极重的鼻音开口，“是我对不起吴老师，是我……”

她用力的抽着鼻子，小声的呜咽了起来，像只受伤的小兽。

许越城沉默的用力揽住她，伸手一摸，只碰到一手湿漉漉的液体。

他用指腹擦去那些眼泪，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安抚着林谨，半晌才低低的说，“还有我，别怕。”

“……是我们一起对不起吴老师。”

那声音也沙哑无比，压抑着极大的临界情绪。

灯光熄灭，四周静谧，前尘往事就铺天盖地袭来，仿佛一只仗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安静的等在漆黑的夜色深处，只等光亮全灭，将人拖进回忆的漩涡，随后吞噬干净。

吴教授下葬的那天下着极大的暴雨。

铺天盖地的，仿佛要将整个世间都洗刷干净，再度淹没。

他跟许萍一早就约定好，按照妻子家乡的风俗，合葬在那山清水秀的山林深处。但吴勋在影视届声望太高，棺椁在首都停了三天供人吊唁，这才运回南方。

那三天的追悼会林谨一直跪在灵堂后门。

她连进前门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到底是许萍心软，带着一对红肿无比的双眼站到了她的面前，林谨这才带着近乎没有知觉的双腿，立马下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