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复再现（1/2）

曹野来的那天，双双正站在窗口看云。天空中的云朵，像是小孩子吃的棉花糖，一团一团地飘过去。她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陌生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响起，行李袋重重砸在地上。她没有回头看。她习惯了来来去去的人儿。那对丧女的夫妇搬走后，这间房子便成了租屋，不断有人来，也不断有人走，都住不久。

这几年，南门小区出现一个红衣大姐，整天披头散发，不声不响，有时站在楼梯口往住户的窗子中看来看去，有时候在花园中歪歪扭扭地踱步，走起路来全身像是装满了拨浪鼓，咯嘣咯嘣响。

双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她说话，她只是凶狠地作势要扑上来，吓得双双一蹦三尺远。哼，这凶女人，不稀罕理你。也许是因为红衣大姐的关系，这间租屋更迭得特别快，来的人没住多久，就吓得魂不附体，趁着大白天赶紧叫来了朋友帮忙收拾，有的连东西都不要，收拾细软便跑了。

今天不知又来了个谁。但来了谁，都与我无关了——双双不经意地一回头，瞥了来人一眼，忽然瞪大了眼，全身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股奇异的热血在轰鸣声中涌向双耳，令她双眼几乎一黑，她做梦似的紧紧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看清了来人——那人，竟是沈复！

双双捂着嘴，双脚发软，她的心中像是蹦着一只狂躁的鹿，她吓坏了，她想哭了，她软手软脚，不争气的眼泪簌簌落下，她想要往前走，可平日灵活的身手，却在此刻被冰封一般，她捂着自己的嘴，哭成了泪人，她像在泥潭中，艰难地往前走去，往沈复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已经多少年没睡觉了。虽然泪眼模糊，可双双绝对肯定，这就是沈复。他的模样，就算死一千遍一万遍，双双也不会忘记。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目光，就算化作了灰，她也认得。

眼前的沈复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可是头发长了，脸色暗淡，憔悴了许多，往日的英气风发忽然颓丧了，像是炽热的篝火被阵雨浇灭，在灰烬中留下星星点点的火星子。他矮了一些，从前灵秀的双眸，如今竟然藏着无助。

虽然只是一眼，但双双看得出来。她日思夜想的沈复哪怕只是掉了一根头发，她也能看得出。眼前的沈复没有了当年的笔挺的学生装，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黄色短袖衣裳，下面是蓝色的七分裤，脚上穿着脏兮兮的运动鞋。

沈大哥，你从哪里来？你到底遭了什么罪，竟然变成这般模样？双双心疼无比。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还没从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中回过神来，手脚便不由自主地朝沈复扑了过去，结果扑了个空，从他身上穿了过去。沈复打了个寒战，抱住了自己双臂，皱了皱眉，像是被寒风吹到。双双连忙退后几步，生怕自己冻到沈大哥。她隔着两米，望着沈大哥，心中百感交集。沈复脱了鞋子，将自己的行李丢在床上，一屁股坐在床沿，不停地往下压，床垫随着他身子不住晃动。双双跟在他身边，看他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她不明白沈大哥为何会这样笑，笑得这么凄惨，这么无奈。

沈大哥，双双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这些年，你到底怎么过的？我要寸步不离，我再也不离开了！

沈复想起什么，跳了起来，双双立马紧跟着，却发现沈复冲进厕所，抬起马桶圈，兹啦一声，拉开裤子的拉链。双双脸一红，立马闪身躲到厕所外头，她靠着墙，低着脑袋，捂着眼睛，耳朵却听到响亮的水流声。

从房东四婶的话语中，双双知道沈复现在的名字叫曹野。这个曾经叫沈复，如今又叫做曹野的人，天天早出晚归。双双跟着他出去，也跟着他回来。她碰不到曹野，曹野也看不见她。她只能默默地陪伴在他身旁。没错，他是沈大哥。他的目光，他的气息，完完全全是同一个人。可他也不一样了。就像威风凛凛的雄狮落了水，就像吞云吐雾的应龙搁了浅滩。他在商店里面卖东西、搬东西，客人来了，他便客客气气地卖笑，每天要说好几百句欢迎光临。他的眼中像是有霾，掩着光，光透不出来。他比原先随性了一些，没心没肺了一些，几个年长的店员说一些荤段子，曹野也跟着笑。

曹野饮食简单。中午还过得去，便利店会提供便当，但晚饭，他只是买两个馒头，还是素的，就着开水吃。即便是两个，一个大小伙子也不够吃，夜深了还是会饿。他只好一次吃一个半，到了晚上饿的时候，再把剩下的半个吃了，充个饥，赶紧洗洗睡了。

他在加班时总是很踊跃，大概是因为能多拿一点钱，省一顿饭吧？每次见到沈复或是曹野吃这样的粗茶淡饭，双双心里总是万分难过。可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坐在他身边，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曹野咀嚼、下咽、喝水、噎着。她看着沈复或是曹野贪吃的模样，半是怜惜半是珍爱，心里不知不觉又开心起来了，大概比“有惊无险”更让人感动的词语，便是“失而复得”吧？

双双总算来了精神。几十年来，她早已习惯淡漠地旁观世事。但沈复的出现，让她焕然新生。她渴望能在沈复身旁，尽一些微薄之力。而且就算要付出一切，她也心甘情愿。

那个红衣大姐，似乎对曹野产生兴趣。当曹野从楼下走过时，那位红衣大姐会停下脚步，凝望着他。从脏乱的长发间露出的目光，像剑一般锋利。有时，还会在曹野的房间外面探头探脑。甚至有一次，红衣大姐走进曹野的屋子，对着他的床，嗅个不停。双双回来得早，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红衣大姐赶走了。可屋子里头留下一股怪味道，像是烂泥坑的气味。搞得曹野以为马桶堵了，修理了老半天。

这下双双没法子天天跟着沈复了。她怕那红衣大姐又进来，对沈复不利，光是那难闻的气味就够呛了。双双只好早上陪着曹野出去，工作一上午，看他一口一口将午饭吃光，再回到家来守着。有了沈复，南门小区那间屋子，便是她的家了。有她在，红衣大姐不敢进来。

一天傍晚，曹野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他手忙脚乱地关上了门，将身子紧紧贴在门上，像是在躲谁。透过窗户，双双看见气势汹汹的四婶从走道上过来，她插着腰，砰砰地砸门，像大喇叭似的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