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如烟(2/2)
不一会儿,内屋传来吭吭亢亢的挖掘声。
柳春转身,抚摸着红木柜子,静静地不说话,眼眸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温柔。她的身子靠了上去,仿佛失去了力量,仿佛只有这个柜子才能支撑她活下去。
双双看着柳春,心中酸楚,本想说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这时候,一个满脸胡渣的高大男子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春的背,向她走来。双双一惊,心下一急,喊道:“有人来了!”
这一声双双能听见,但柳春阴阳相隔,不知她能否听到,但她似乎察觉什么,猛一回头,和那高壮男人四目相对,怔住了。
“老田,”柳春嚅嗫道,“老田你怎么来了。”
老田说:“我就不能来吗?”
柳春低下头:“能。”
两人沉默无言,老田从包里抽出一根烟,用火柴在窗棂上一划,点燃了烟。他叼着香烟,吐了一口云雾。柳春首先开口了:“我男人还好么?”
“老岳?再好不过了!吃得比我都好!”
“老田,乡里乡亲的,你就发发慈悲吧?啊?老岳他腿脚不好,遇湿气就痛得满床打滚。”柳春满面哀戚。
“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着他?”老田一拧烟头,将它甩在地上,“你怎么就跟了他!”
“老田,就算我对不住你,可嫁汉嫁汉,不就是为了穿衣吃饭吗?老岳虽是掌柜,可也是从底下干起,勤恳老实,你那时候,还只是在街头……呃,游走,大姑娘家,怎么放心把自己给你?”
老田冷冷一笑,视线越过柳春,停留在红木柜子上。
“成色不错。净考虑金银首饰,忘了这玩意。”他喃喃地说。
“碎木压的,漆了红油漆,过几年就掉色,再过几年就发霉。看着新,里面不结实!”
“看你紧张个劲儿!”老田说,“难不成还有东西?”
“都上缴了。”柳春拉开柜门。里面扑出一股霉气,空空如也。
“也好,办公室正缺柜子,这柜子既然不值钱,充公了,当做集体财产!”老田朝门外嚷道:“老李,老王,来,搬柜子!”
“老田!你做人别太绝!”柳春嚷道。
“哟,脾气这么大?真有东西?”老田扬起眉毛。
柳春咬牙切齿:“没有!”
两个人进来,嗨哟一声,抬起红木柜子,将它搬出屋子。老田似笑非笑,嘴里发出“喏”的一声,像在提醒什么,暗示什么。柳春胸口起伏,嘴巴绷得很紧,她望着地上的一条阳光,眼睛暗淡无光。
双双不忍,想安慰几句,哪怕陪陪这可怜的女人也好。可她仿佛陷入激流,身子被看不见的线拖着,缓缓地往屋外移动过去。她眼看墙壁越来越近,墙上的黑色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她以为自己要撞上,眼一闭,手一挡,等待撞击的那一刻,却落了空,她睁开眼,身子已经在阳光明媚的院子中,还在缓缓地前行。她飘过院子,越过围墙。她听见柳春的哭声小猫似的在屋里响起来。
围墙外是大路。围了许多人。男女老少。他们中间跪着一个正在破口大骂的中年男人。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像蜥蜴一般涨粗,拇指粗的麻绳将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他在地上不断挣扎,想要站起来。
“田冲!田冲!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当年要不是我把你从城东捡回来,你老早冻死,喂了后山那些饿狗啦!”那人朝老田的背影喊。
一个端着枪的人一瞪眼:“你这个地主就别嘴硬了!”
“我地主怎么了?我修桥补路!我捐书助学!你们扪心自问,有多少人吃了我家的饭?年岁不好,地里歉收,是谁开仓放粮?你们一个个良心都让狗吃了?”
一个年轻人略带歉意地说:“对不住了。”
“我对你娘的大头鬼!我不服!我不服!修桥补路的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这苍天,没眼啦!”老地主望见老田指挥手下将红木柜子抬上驴车,眼睛都红了,“田冲你这个混小子!还敢用我家的驴?老子到了地下,就日你祖宗,日你祖宗十八代,你信吗?”
老田摇摇头,不以为然地对前面说:“喂,绳结打牢一点!柜子倒了,就骟了你的蛋下酒!”
老王的鞭子一甩,啪一声,毛驴吃痛,快步走起来。驴车载着红木柜子往东边的大路晃晃悠悠地驶去。老地主被民兵抬起来,往西边乱葬岗前的刑场推搡过去。双双望向痛骂众人的老地主,想帮忙却不知方法,她的身子随着驴车飘去,仿佛那里有一块大磁铁,将她吸得牢牢的。她像是风筝,被透明的线牵着,飘荡在秋日的原野上。
身后,隐约传来老地主不绝如缕的沙哑骂声,越来越淡,越来越低,仿佛快要听不见。但那张老而不屈的口,仿佛还在使劲儿张着,说出抑扬顿挫的话。
一声惊天的枪响在原野上回荡开来,受惊的野鸭子噗噗地飞上天空,翅膀的羽毛闪耀着秋日的阳光。那隐约的止不住的骂声,终于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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