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下第一显学（2/2）

朱祐问道：“《经讖》最是难解。《七经》都有几百年历史了，谁知道流传至今，哪些谶言应验过了，哪些没有应验过。”

李守沉吟道：“的确如此。所以要解经。谶言的结局不仅和内容有关，也和说谶言的人，以及说的时机有关。而这是破解《经讖》最困难的地方，毕竟数百年后，很多东西已经无从查考。”

朱祐又问：“那些流传于民间的讖言又怎么理解呢？例如：秦时流传灭秦者胡，前朝有公孙病已当立。这二句谶言都是实际发生之前很久就流传的。始皇帝第一次听到灭秦者胡，其时太子扶苏尚在其位，故而想到的只是北胡的危险，以此开始修长城，派蒙恬帅三十万骑备胡。最后却应在二世胡亥身上。照理说，二胡没有关系，但现在看来，修长城劳民，三十万騎备胡致使陈胜吴广一起，就天下糜烂不可收拾，高祖因此独享其利。再说公孙病已当立也是如此，这个谶言流传更早，有人说这是霍光为了迎立孝宣帝而伪造的，孝昭帝驾崩，昌邑王在位仅仅二十七天，这么短的时间，绝无可能让谶言流布这么广，霍光如果真地一开始就相信这个谶言，就完全没有必要先立昌邑王，多此废立之举，要冒多大风险啊。“

李守道：“这也正是谶纬的神奇之处。在大家都认为理应如此时，却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应验。但天命毕竟是天命，除非人有绝大善举伟德，绝无更改的可能，故此才有谶纬预测的可能。上天之德化育，可以表现在自然万物中，也可以表现在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中，所以，天下每有灾异，必得天子下诏罪己。天子罪己之德最大，只有如此才能改变天下运势。又譬如：我们日常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成为我们今后命运的谶言，日后都会应验的。因此，平时的言行尤其要审慎，不可放诞而为。“

“卫将军王兴之事却是不知何解？“刘秀当然也相信天人感应，这几天长安城中到处传说公主王妨的事，大家都知道王莽对家人犯罪的态度，不出意外，一定是个死罪。只是对卫将军王兴的命运，大家都有点说不好。刘秀问道：“王兴可是《金匮图策》里天定的，当时为了寻找王兴、王盛这二员天策大将，兴师动众，路人皆知。如果因天命而免死，那置法律于何地？当今的声名必然也会大大受损；如果按法律处死，那天命岂不是儿戏？”

“这完全取决于陛下最终如何决定，但无论是什么决定，都是天命，二者绝对不会矛盾。”李守道：“孝平五年，当今陛下是安汉公时，爵封新都侯，因为谢绝新野益封之地，天下吏民上书，前后达四十八万七千人之多。你们那时还小，但家中大人有不少都是参与了上书的，朝中所有的王侯宗室都为当今陛下请赏。这是民意，也是天意，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受禅。有些人质疑《金匮图策》，这其实不重要，因为无论真假，后来都被当今陛下的作为所证实，最终应验为天意和天命。”

李守的话到此为止，举杯劝酒。一时众人都有些似懂非懂，不知说什么好。

刘秀仔细寻思，果然如此：王莽能够篡位，有巨大的民意支持，绝对是主要原因，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天意天命了。因此，即便《金匮图策》是伪造的，有了王莽这个天子册封，也就变成真的了。现在碰到王兴的生死问题，生，则逆民意违天意；死，则顺民意违天意，但只要王莽这个天子顺了民意，则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是天意。上天的选择没有人这么困难，因为他的手段更多，路径更复杂。

“父亲，那《赤伏符》里‘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这句话怎么解？”李通知道众人来意，李轶为刘秀订约拜访的时候，兄弟二人已就此谶向李守讨教过了，这时见众人都没了话说，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刘秀性格恬淡柔退，虽然说出“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样的话，也不表示他一定有多大的野心，只是自许甚高，不愿将就而已，心中磊落，对这个话题也不回避：“国师公和我都同样的名讳，想来同名同姓的还多得是，就如当初王兴、王盛的选择，其中又蕴含什么道理呢？”

“我早年就学国师公时，已经有《赤伏符》，起码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国师公今年都已经六十九了。《赤伏符》因国师公的名讳而流传甚广，但里面还有很多人，位份编排都很详细。讖言里提及的人、事越少，被人算出的可能性越大；越多，所需要考虑的因素越广，这些因素间相互作用越复杂，所需要的计算量也越大。这似乎是一句废话，其实不然。没有学过星历谶纬的人，远远低估了多因素和单因素所需要的计算量的差异，可能是数十倍、数千百倍的关系。因此，现在就要确定都是哪些人会应谶，让人来算，以当代有限的术数计算能力，绝对没有可能。”李守道。

李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润喉，继续道：“虽然如此，却有一些关键点可以简化问题。以《赤伏符》而言，‘四七之际火为主’就是关键点。四七这个历数，可以是天上的二十八宿，也可以是人的二十八岁，也可以是二十八年的时间，以及其它四七之数。天下刘姓都是高祖子孙，汉为火德，刘秀以火为主理所当然。但只有四七相交，才能时来运转。那时，《赤伏符》所有涉及的人物、故事一目了然，天命荟萃，机缘凑合，才见天意大巧不工。”

那时的人，对天人感应笃信无疑。王莽即位初期，有不少混混，利用这一点，自己编造了各种吉祥讖言和祥瑞，向朝廷进献，王莽为了告示天下自己天命所归，来者不拒，个个封侯。后来进献的人实在太滥，以至于长安街头那些没有进献的人见面打招呼，都开玩笑“独无天帝除书乎”，意思是“这么多人都得到了天帝给的谶书，你就没得到吗？可见人品实在不咋地，哈哈”。虽然如此，谶纬一学在朝廷和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自不待言，知道有人滥用讖言，但同样相信，即便是混混编造的东西，也会有一天，通过某种天意的支配，作用于其人。谶纬作为天下第一显学，可以改变命运、博取功名、影响天下大势，再没比这更实用的学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