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华胥梦醒泪满衣（1/1）

皇兄果然很了解我，句句戳心。“你放心，皇兄答应你，此案翻了之后，绝不会累及父皇的身后名，届时所有罪证都在袁氏伪造证据，欺君罔上。而且，你也不用担心袁宗悎了。”我满脸疑惑看着皇兄从广袖中取出一道密折，递给我：“看看吧，这是军中密报。”我双手接过，却止不住地颤抖，打开，赫然是入目惊心的红色大字：伐金副元帅袁宗悎为国捐躯，忠心赤胆。薄薄的纸从手中滑落至地，可我心里却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朕会追封他为镇北大将军，袁家的任何事都不会与他有关。”皇兄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传在耳中不甚清明。我的身子，我的腿都好似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恍恍惚惚地起身，却不忘给皇兄行礼：“臣妹先行告退了。”未等皇兄说话，我便步履不稳地往外走。“宜儿......”我没有理会皇兄未完的话，已经打开了内殿的门。“殿下！”若林、曹福安先看见我，匆匆过来搀我，我扶住若林，却轻轻避开了曹福安，“孤要回府了，你去看看陛下吧。”

严府中祭祀已毕，全家都聚在上房里守夜。他们显然没料到我会回来，忙不迭地行礼，又吩咐人重新摆些吃食，沏茶，忙的不亦乐乎。我没有打断他们，仿佛此刻的热闹才能让我觉得是活着的。我同严弘植坐在一边的榻上，严琋妤则同赵氏挤在一处，真的很羡慕她，她也是母亲早亡，却有一个待她如亲母的赵氏。曾经，我也以为有个人会像母后一样疼我、爱我。我微微仰起头，想让自己的视线清楚一些。低下头，瞥见严弘植正笑的开心，不知是严琋妤讲了什么笑话，逗的他笑的灿烂。曾经，也有那样一个人，总是笑的明亮，可是，我有多久没见过他笑了呢？也是，我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哪里还能看到他的笑。可是，现在他在哪呢？他是在报复我吗，叫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呢？“想什么呢。”严弘植拿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我有些不自在地说，“没有什么。”

第二日是新年初一，百官宗亲都要进宫祝礼，我进宫的时候，严弘植正好下朝，便说愿意同我一道去。这样也好，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越来越害怕一个人，也许是太孤独了吧。

我们到昭圣宫的时候，却看见宿儿正站在门口。“见过姐姐、姐丈。”宿儿道。“你怎么在这，怎么不进去？”我问。“我已经进去了，知道姐姐今天一定会进宫的，所以在此等候。”“好孩子。”我笑着抚过他的肩，瘦了。同宿儿说了些话，问他些课业功课便让他早些回去了。我同严弘植便进去给皇兄拜贺新年。皇兄看我，见我面色如常，便说要我一同去上阳宫。因皇兄只叫了我一个，我也明白他的用意，便说请严弘植去祈安宫看看宿儿的功业。

上阳宫内多了许多宫人，比往常热闹不少。可母后是爱清静的，也罢了，随他去吧。皇兄带我去了内殿，便直问我：“昨日之事，考虑的如何？”经过昨夜我也想明白了，无论如何皇兄都是会为靖王翻案的，我不知他究竟是为靖王还是为他自己，更何况如今还有的姑母相助，我又为何不借此事来向皇兄讨些恩典呢？我点点头，“靖王兄待我的好，昭宁此生难忘，既要为他重新审理当年之事，臣妹岂有推脱之理。只是......”皇兄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欣然道：“你想要什么，皇兄都可以答应你。”“好，”我道：“昨日皇兄已说，此案绝不会连累到父皇的声名，也，会......也会给袁宗悎一个恩典，此外臣妹想请皇兄允安王出宫开府，再则丞相政事繁忙，而宿儿如今又不比以往，还请皇兄为他另择一位教导师傅。”皇兄有所思虑，终于道：“昨日答应的两桩事朕自然不会反悔，只是宿儿年纪尚幼，这恐怕不妥吧。”我起身，跪在皇兄面前：“陛下明鉴，自古新皇登基，其余皇子们不是受封去封地，留在京都的便是出宫建府，万万没有再留在宫中的道理了。”“罢了罢了，朕知道你的心思，你从来都是最护着宿儿了。”皇兄道，“那宿儿的师傅，依你之见，谁最合适呢？”“国子监箫源箫大人。”皇兄却有些吃惊，“为何是他？”“回陛下，这些年来，箫源不问政事，只一心在国子监做学问，要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这样的人再适合不过了。”我看着皇兄，等着他的回答。终于他道：“准了，朕明日，不，立即便下旨。起来吧。”

我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是松了，正欲去祈安宫，却看见严弘植就站在上阳宫前不远处，望着我一步一步走去。“你怎么在这，不是应该在祈安宫吗？”我问道。他却笑了，“今后安王殿下有箫师傅教导，再何须我啊。”我看看左右，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难道陛下这么快就下旨了？“方才我看见曹公公派人去传工部尚书了。除了要为安王建府，这大过年的还有什么需要工部呢？”我看他一眼，“你倒真有眼力见。不过，还是要说一声多谢你了，否则我也想不到为宿儿择箫大人为傅。”

记得那日，还是他说保护宿儿最好的办法便是远离是非，远离宫廷，自然也不能有个丞相师傅，自古以丞相为太傅的，只有最得宠的皇子，而如今皇兄已然登基，万没有这样的道理了。可宿儿也不能没有师傅教导，我是不能时时护在他身边的，唯一只能为他寻一位家门深厚，却不居高位的人。如今看来，唯有箫源了。兰陵箫氏，世代为官，门阀之家，而箫源只是国子监祭酒，只做学问不问国事，最适合不过了。可我又害怕箫源不愿参与此事，又恐他被迫不会真心护宿儿。也是严弘植说，箫源一直便很欣赏宿儿，若非顾忌他的身份，一定会倾囊相授。

“不必谢我，也算是全了师傅的心愿。”他道，“更何况如今我与公主是盟友，为殿下出谋划策也是分内之事。”我点头，“你放心，这份恩情，孤铭记在心。”“走吧。”我见他不语，便道。“殿下，”他却又叫住我，“殿下既要谢我，我现在能不能说。”“你倒是爽快，”我略弯了弯嘴角，其实想对他笑的，却笑不出来，“说吧。”“嗯......”他迟疑了一会，道：“能不能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自称孤了，这叫外人瞧着也不像个夫妻样子。”也罢，我如今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也没有必要像从前一样摆出高他一等的样子，况且，此刻我亦实在没有心思同他再周旋：“好。”我答应的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