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华胥梦醒泪满衣（1/1）

“参见陛下。”上午的阳光投射在明晃晃的龙椅上，模糊了皇兄的模样。“免礼。”皇兄道：“兄妹之间，无须多礼。”可我明白，皇帝说的话，是不能全全当真的。“亲亲重道，君臣之礼不可违。”果然，皇兄笑道：“真是皇家之女，懂道尊礼，旁人不可及也。不过还是叫朕皇兄，快坐吧。”我告了谢，坐下。“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听说今日驸马来接你回府了，依朕的意思，若是身体抱恙，索性在宫里将养好了再回去。”皇兄看着我，关切地说。兄妹间闲话家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曾改变一样，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兄已经洞察了我的一切呢？我起身，回道：“今日臣妹就是为此事来见皇兄，想求皇兄一个恩典。”“恩典？”皇兄饶有兴趣，“说说看。”“臣妹想请皇兄降旨，允臣妹与驸马和离。”“和离？”皇兄略变了面色，“为何如此啊，据朕所知，你同驸马虽谈不上恩爱有加，可也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吧，你看这回你在宫中奉孝，按例，驸马是不用的，可他硬生生陪你熬了这些不眠不休的日子，更何况，虽说你是公主，天子之女，可和离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啊，于你的声名......”“皇兄放心，臣妹既做此决定，自然已经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我同驸马亦并非有何仇意，只是不愿意再生活下去了，当初父皇要给我们赐婚的时候，我本就是不愿的。”皇兄终是点了点头，“那好吧，只是你们的婚事是父皇赐婚，朕才即位不久，便驳了先帝的旨意，甚是不妥。这样吧，给你，也给朕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你同驸马好好相处，若是能化解你们间，那便是最好不过了，若是一月后，你仍是坚持今日所请，皇兄便成亲你。”我看了一眼皇兄，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臣妹多谢皇兄。”

“去把东西都收拾了，一些随身用的便放着，明日孤一并带回严府，其他的东西就送到公主府去，告诉公主府的管事，孤今日要过去住。”回到永乐宫，我吩咐道。采春低声问道：“殿下，为何要住到公主府去？哪怕日后，也可以回宫来啊。”一边的若林扯了扯她的衣袖，我道：“孤毕竟是嫁过人了的，就算日后孤身一人，既开府，便没有长久住在宫里的道理。”“是，奴婢明白了。”

午间，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正欲躺下歇歇，门口却传来高声：“陛下驾到。”我忙起身相迎，皇兄伸手扶住我，“免礼。”我请皇兄坐下，命人泡了茶，等着皇兄开口。果然，皇兄道：“西夏递了国书来，说西夏太后欲来探访、祭拜先帝。”“西夏太后？”是了，这西凉太后正是我同圣朝第一位和亲的真公主，我的姑母靖阳大长公主。“是那位姑母吗？”我问。“是，所以朕才来找你。”“怎么了？”“姑母是我同圣的公主，可也是西夏的太后，当年姑母出嫁的早，还未有建府，可住宫里亦是不妥，所以朕想借你的公主府让姑母居住。”我点头答应：“皇兄放心，臣妹这就命人去打理。”“好，”皇兄道，“还有，就近年关了，这是朕登基过的头一个年，又是父皇新丧，加上姑母回来，事情一定千头万绪，你要多操些心。”我起身，屈身向皇兄行了一个礼，“臣妹愿替皇兄分担，姑母住在我府，臣妹一定尽心照顾。可这宫中之事，还是要仰赖皇兄和皇后娘娘。”皇兄看着我，良久，道：“起来吧，朕明白。”

送走皇兄，我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宫中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可明日回严府，又会好过到哪里去呢，终究是处处小心，时时防备。

第二日严弘植来的晚了些，因为从今日起，新皇要正式早朝了，而严弘植，如今亦是身兼要职。今日，他一身白色孝服内是玄色官服，是从二品谏议大夫的服色。他与我临边坐着，看宫人们将物品都抬出去。“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他突然开口。“什么好消息？”我淡淡地问。他倒好似玩的兴起：“这样的好事白说给你听，你倒一点不领情，我可不想说了。”“不想说便不说了。”我越加冷淡。他倒不死心：“如果我说是关于北边的战事呢？”“战事？”我激动得拽住了他的衣袖，他也没躲：“是胜了吗？那将领们都平安吗？”他迎上我的目光，问：“你问的到底是胜了，还是将领的生死。”我避开他像利剑般的目光，又意识到自己的手尚抓住他的衣袖，便不动声色地放开：“将领是为同圣而战，孤关心战事，自然也关心他们的平安与否。”“好吧，”他拂一拂袖，“今日朝堂之上，上官元帅命人百里加急，送上北金降书，陛下已批阅，并允战士们可就地修整，待年后可缓缓而归矣。至于殿下关心的诸多将领是否平安我尚不得知，我只知道当时的二十余万大军，如今只剩八万而已矣。”我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竟让我觉得羞愧不如，我的心中只会关心将帅，因为下一场战事，若无得力将领，则战无可战，可我忘了，战之根本其实是战士们啊。“多谢你，”我由衷地说。“谢什么，不出几个时辰，这大好消息便会传遍宫闱，甚至是街头小巷，我不过是取个巧，先同你说了而已。”他又恢复不羁的模样，与方才说出那番话时的悲愤表情，俨然两人。不过，我已习惯了，习惯了他习惯用满不在意掩饰自己的一切情绪。

回到严府，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因为从西夏至同平城只有十余天的路程，所以公主府那边需的加紧打理，我便派刘全去那边盯着。而至新年也不过还有十余天，无论怎么说，今年我是新妇，是在严家过的第一个新年，多多少少要忙碌一些。不过这倒也正合我的意，一个月，这一个月显得那样多余，所以我一有空便去公主府瞧一瞧；亦或同赵氏商议着过年的事宜，缺什么少什么我便亲自去市集上买回来；亦或去看看有些日子没见的端华和固儿。严弘植大约也瞧出来我在避着他，每天都会在房里，除了早朝，不再出门，亦不再晚归。所以晚间大概是我一天之中最难过的日子，自打父皇走后，我便常常头疼，睡不着觉，有时加上晌午时候能眯一会，一天统共就睡了一两个时辰。太医们瞧了，却说不上了什么病，开了安神的汤药也是无济于事，其实我自己知道，我这是心病。原本觉得倒没什么，睡不着就睡不着，可如今我多希望我一躺下就能睡着，不用在意严弘植看着我的目光，不用在意他就躺在几步之遥的榻上，不用在意整夜整夜两人这样的尴尬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