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华胥梦醒泪满衣（1/1）

终于，在宫人们伺候完我们睡下，我瞥见严弘植起身点了几支蜡，然后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的床边，“咱们说会话吧。”我本想装作睡着了，便半晌也没有动一动身子，可他就是坐在这儿，亦是一动不动。我没了法子，只好用含含糊糊的声音道：“你怎么还没睡，明日就是除夕了，很忙的。”“就是因为从明天开始会很忙，所以有些话想今日同你说。”我知他今日不肯罢休，只好坐起身来，幸好烛光很暗，我们都瞧不清彼此的表情，“那你说吧。”然后我听见他很沉静的声音：“这几天，你在躲我，对吗？”我当下反驳：“没有，我......孤为什么要躲。”“呵......”他轻笑一声，“是啊，你为什么要躲，不过是不愿与我任何纠缠，就想着熬过一个月，对吧。”“你怎么......是皇兄告诉你的？为什么......”“因为除了你，没人愿意我们和离。”“除了我？”这话我听来觉得好笑，“难道你也不愿意，难道孤在清兰院看见的不是驸马吗？难道那天是孤鬼迷了心窍，还是驸马不知检点？”我的话说的有些狠了，却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他凭什么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凭什么他在做了那样的事之后要孤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不错，殿下没有看错，我也的确爱慕心水姑娘，可今日我们的话与她无关，哪怕我同殿下和离，我也娶不了她。更何况，你我的婚事不仅仅是关系到你我，轻则是皇家士族间不和，重则甚至会动及国之根本！”我明白当初父皇将我嫁入严家的用意，无非是要拉拢严家以及严家背后的官员、士族来对抗手握兵权的袁太尉。“可是，孤与你和离是为了保护你们严家，那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满门诛斩的危险，既如此，孤别无所求，只要你规劝你父亲不要与太尉为伍便足够了。”“殿下难道以为先帝要你与我严家结亲只是为了对抗太尉吗？”他这一问倒问住了我，“什么意思？”“我且问殿下，若先帝纯粹只是要打压太尉，那最应该拉拢的不是同样手握兵权的上官家族吗？殿下不曾想过吗？”“想？”我笑，“一个棋子，有什么资格想你因为什么被利用吗？”“殿下......”“怎么，你说了这么多，就没觉得孤只是被人利用欺骗的棋子吗？还是这棋局太大，已经忽略了棋子的可悲了吗？”“孤怎么不知道，父皇让严相做宿儿的太尉，让孤嫁给你，严相的儿子，这一切都只是在为宿儿铺路。而皇兄呢，又何尝不是希望同样利用我来拉拢你们严家呢？”我缓缓向后靠在高高的卧枕之上，声音凄凉空洞，“知道为什么孤哪怕拼了性命也不让遗诏公之于众吗，有些事就是这样，你不知道的时候很满足，可一旦知道了，便是万劫不复了。家国之事，唯赖以长，这是言官世家们遵循的法则，所以宿儿不能以身涉险，皇室亲情是最不可靠的。”暗暗的烛光下，我同严弘植四目相对，此刻仿佛已是坦然相对。这些话，说出来真的畅快许多，只是我竟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还会有一天如此景象、如此心境地谈论这些。

“既然殿下什么都明白，怎么就不明白若是你与严家从此分离，你还能依靠谁，安王殿下又能依靠谁？倘若有一天，陛下容不得安王了，谁又会站出来为安王辩白一句，保护半分呢？”他的言辞恳切，倒真像是苦苦劝诫的谏议大夫了。“难道孤在严家一日，严相就会不顾一切，尽力保护安王吗？人皆为利往来，孤何尝不明白。”其实他的话不是没有打动我，可如今皇兄已然即位，只要遗诏是个秘密，我相信他不会赶尽杀绝，更何况，我拿什么相信一个身在相位数十载，历经风雨不动摇的庙堂老臣呢？“有总比没有好，”他的话缓缓而坚决，“更何况，殿下不要忘了，未来的严家，我才是一家之主。”他黝黑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如有引力一般似要将我吸引进去。“还有我严弘植在此起誓，遗诏之事，我若透露半子，便叫我不得好死。”“不必起这样重的誓，孤信你，可是孤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孤身上没有什么你可得的利，你我之间更无相欠，孤真的不明白。”他的话叫我捉摸不透，他究竟要什么呢？

“承蒙殿下，我才有今日的高官厚禄，才有驸马都尉如此富贵显达啊。”他说的正经，我却不信，“你若真是心在朝堂，凭你的智慧谋略早不在今日官位之下，虽然你我做夫妻不过数月，可这一点，孤还是能看出来的。孤今日毫无避讳，将心中之事尽数告知，也希望驸马能坦诚相待。”“好，”他答的爽快，“我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我说实话，我不愿与殿下和离，是因为我觉得以后是娶不到像殿下这样与我志同道合的夫人的。你我如此假凤虚凰，掩人耳目，或许还能做个......朋友，甚好。父亲是不会让我照自己的意愿成婚的，既如此，还不如与殿下继续生活下去。这个理由怎么样？”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虽然不中听，可这却是唯一合理的理由了。不错，他与我和离之后，娶的定是世家小姐，或是贵族千金，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反正他和心水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话都这个份上，也许日后他若真心帮我，帮宿儿，我也会帮他将心水娶进府里，做个侧房，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足够让孤信服了。”“殿下的意思就是答应了？”我点头，不过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他倒有些得寸进尺，“既如此，以后咱们就是朋友，或者......盟友。咱们还是和从前一般，只是殿下无需将我当做外人，都坦诚相待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往后我有什么，也是一样。”我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通透的人，我原以为他是一个阴鸷隐晦之人，他如此说，我自然也没什么好推辞的，毕竟日后我定会有事需要他的帮助。“好，还望驸马可以官运亨通，往后孤同安王殿下还想仰仗驸马呢。”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殿下放心，否则我穿上这两身官服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亦学我的口气。我不太理他，任由疲乏的身子躺了下去，然后他将挪来的椅子放回原地，灭了蜡烛，接着就是悉悉索索他躺上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