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华胥梦醒泪满衣（1/1）

武兴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三，父皇下令为齐毅和胜玉择定了婚期，十日以后。因为舅舅从前线完命归朝，并带来了捷报。父皇龙颜大悦，于朝宁殿大宴群臣。我同严弘植入宫尚早，便去拜见父皇。宿儿依旧在，父皇在教他看奏折。“父皇，儿臣有事禀奏。”问完安后，我说。父皇看了我一眼，终于道：“你们都退下吧。”殿内只余我和父皇两人。“说吧。”我顿了一顿，跪在御案前：“父皇，您曾教导儿臣，自古国亦或家最忌讳根基不稳，儿请父皇三思。”父皇起身走到我面前，拉起我一同坐在榻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宜儿，父皇问你，宽儿同宿儿，谁可堪当大任？”父皇真的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了吗？皇兄已是十余年的东宫太子，朝中根基深厚，又有治国之才，而宿儿，年纪虽小，亦有些优柔寡断，可他博古通今，更难能可贵的是有一颗慈悲之心。“他们，都是儿臣的亲兄弟。”半晌，我又接着说，“皇兄是雄才，皇弟是仁君。”父皇点头：“说的不错，雄才须逢乱世，否则易成暴君；而仁君得治安世，不然便会成为亡国之君。所以，朕不敢冒险，你明白吗？”“可是......可是皇兄已是太子，父皇如今却命宿儿在昭圣宫行走，恐怕会引起朝中不安。”父皇叹了一口气：“这朝堂之上何时安生过？况且太子的身子......”父皇没再接着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你去瞧瞧太子吧，他性子清冷，还是同你最亲近了。只是.....”父皇看着我，语重心长却又，透着坚决：“这是父皇最后一次同你谈政事，哪怕他们是你的兄弟，皇家从来都是先君臣后父子，不是自己无情，而是别人不念情，你只要做好你的公主，过自己的日子便好了。”我亦看着父皇，“所以，父皇才不许儿臣随意进宫吗？”“哎......”这帝王终归还是我的父亲。

东宫似往常一般安静，只是园子里的花木药材都落了叶，泛了黄。我叫宿儿带着严弘植在宫里转转，严弘植倒也乐意。我便往东宫这边来。皇兄蹲在一处，身上着了一件布衣，正拿着锄镐在拨弄着什么。“咳咳......”我听见一阵咳嗽，便过去要扶他起来。他见是我，似是意料之中：“来了。”“嗯。”我扶他坐在一旁是石凳子上，“皇兄知道我要来？”皇兄发白的面上笑了笑：“你难得进宫，父皇自然要你来看我了。”我扯了扯嘴角：“既知我要来，怎么还在外头吹着风。”他指了指手里的锄镐：“闲来无事，便将这些落的花、叶给掩到土里去。”他看我一眼，“去看过父皇了？”我点头，“刚从昭圣宫过来。”“宿儿也在吧。”皇兄似有意又似无意：“父皇日日将宿儿带在身边，真是上心呐。”我摸摸桌上的茶壶已然是凉了，便叫伺候着的人去换茶来，方道：“父皇的身子不好，宿儿又尚年幼，父皇每每说起，总觉对宿儿歉疚颇多，恐其年幼?母无人管束，不能好读书，这才亲自教养他。”见皇兄不说话，我便继续道：“听父皇的意思，该是要皇兄来教导他的，可毕竟皇兄乃国之储君，事务亦繁多，父皇这是心疼皇兄。”“是啊。”皇兄甩开手中的锄镐，就着杯中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我阻止不及，皇兄已咳了起来。我急忙为他抚背顺气，又有些气恼：“这是何苦来的，自己的身子自己爱惜，难道还是自暴自弃的年纪吗？”“哈哈......咳咳......”皇兄站起身，拾起锄镐，复到方才蹲着的地方，将落在地上的残花掩进土里：“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朝宁殿内群臣聚集，严弘植也与宿儿并桌而坐了。我走过去，正看见舅舅已然进来。舅舅一身青衣玄袍，想来已是官拜尚书令了。“舅舅。”我上前唤他。“参见殿下。”舅舅向我行礼，脸上依旧的熟悉慈容。只是，舅舅同母亲一样，都是看似温柔，实则坚毅倔强之人。“许久不见，殿下可好？”我点头，“一切皆好，倒是舅舅，战事前线必是操劳忧心不已。”说起战事，舅舅却是难掩欣喜：“上官元帅统领有方，袁副帅亦是少年勇将，还有洪将军，头一回上战场便立下赫赫军功，了不起。如今战事频频告捷，实乃我同圣之幸、陛下之幸啊。”听舅舅如此说，我心中堵住似的一口气已松：“如此甚好。”

“参见殿下。”我回头，是表兄。我看他一身盔甲，该是方才巡营过来。心中莫名忆起那日清兰院，那九节箫，又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表兄，竟有些看不清了。

刘全高声道：“陛下驾到。”父皇坐在龙座之上，受百官贺拜，面带倦容却难掩些许欣悦，“众卿平身。”众人皆各自坐定，可唯有皇兄姗姗来迟。父皇望着殿中行礼的皇兄，正色道：“食官刀箸已上，百官已齐，东宫却此时方至，竟是为何？”皇兄亦不辩解，只回了一句：“园中杂草未除，不敢享饱欲。”父皇一拂袖，“平身！”皇家宴席实在无聊的很，不过是众人捧一人所宠，踏一人所罚。见宿儿正缠着严弘植说些什么，我便丢开众人，往外头走去。因是冬日里，池中、园里、林下都萧条的很，而最傲骨的寒梅也在等着最严寒的日子方一展芳容。怪道好诗总在秋冬诉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