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旧戚故情（2/2）

目送着五个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华镜道：“怜姑娘又想来借首饰了。我听得出来。”江云琴道：“管她呢。反正也不能偷偷拿出去换钱。我有什么东西，她们都替我记着呢。”说着顾怜意的事情，她却忍不住一直看着依依颀长清瘦的背影。

依依和小时候相比变化很大了。她和她哥哥在府里住的那一年，只是两个黑瘦的小孩子，体态是怯弱的，眼睛却不怯，那里面充满了自尊和好奇，曾经的苦难只留下了一点浅浅的影子。也许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这两个孤儿带回了家。不过在家也只待了一年多，爹说找到了很好的人家收养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音讯。

八个月前，去年夏天，他们忽然又出现了，带着两只简单的包袱投奔到府上。那时候江云琴还病着，没有见到她哥哥阿陵。依依是长得很高了，修长的四肢，交握着双手远远地站在房间的阴影里，像一棵挺拔的花树。她生就了一双斜飞入鬓的英秀的眉毛，双眼也微带凤梢，黑白分明，眼神明晰，让江云琴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个沉静严肃的女孩子和她记忆中的样子重起来又分开，不能合式合辙地对上。

到了现在，江云琴对于依依就是自己的童年玩伴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多疑虑。疑虑的棘刺从心上拔除，留下的是愧疚。十几年里依依和阿陵经历了什么，是不是与自己的父亲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她无从问起也不敢问。像信任阿雅拉和华镜那样去信任依依，现在的她也做不到。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觉得世界只剩下琴书小筑和青丘之屋，还有中间的那一片藕塘，余下的部分是一片荒烟蔓草。过去、未来，四面八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不知道那些芜杂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混沌的荒凉里还有一只小兽，有着黑软油亮的短毛，常常用绿莹莹的燃烧着的眼睛看着她。

最初的时候，这只野兽和江云琴是一体的，它巨大、暴虐、狂躁不安，驱使她用它的眼光去审视一切。“恨意是很强大的，可以毁灭别人，也可以毁灭你自己。在你还没有能力消除它之前，先试着跟它平和地共处下去吧。”

于是江云琴花了很长时间把它从自己的灵魂里抽离出来，驯服它，把它想象成现在这种可爱的样子，一刻不停地安抚它。在这个过程里，它逐渐乖巧地伏低下去，只是偶尔还是会抬头发出一声悲凉的呜咽，勾动人的心弦。

阿雅拉在堂屋里收拾，把残茶折在一处，糕点糖果收到一个盒子里。已经拿出来过的糖果只能自己吃掉，回头还要再买新的备着。华镜掂量着身上那只海棠红的镜面素绫荷包，叹道：“一下子就轻了好多。过两天卧玉姑娘来，应该不用再给赏钱了吧？”江云琴答非所问：“你们觉得依依的工钱够花吗？上次你们说，他哥哥好像很喜欢偷偷在府里赌钱玩骰子，不知道对依依有没有影响。”

华镜道：“这个要问依依才知道了呀。不过我知道顾家的规矩：不满一年的工钱折半，做满一年按例给，然后一年一年往上加。”阿雅拉道：“依依要是来的时候没有积蓄，恐怕是有些为难的。姑娘何不问上一问。不然她见我们不声不响，今天又这样三两五两地打发给外人，岂有不寒心的？”

江云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小时候一起同吃同住的，现今忽然这样了。她面上又不露出来，我再冒昧拿钱给她，也怕伤到她。”华镜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呀，是太把薛四公子说的话当一回事了。什么君子以义聚，小人以利聚。他多厉害呀！有本事他不使银子，自己种稻子吃，自己纺衣服穿呀。”

“咦？薛季修说过这话？”江云琴实在想不起来，回忆了一阵，突然会出些别的意思：“人家说的话，你一句一句倒挺上心的。莫不是你也看上他了吗？”

“呸呸呸！他有什么好？”华镜嗔道：“我又不是怜姑娘，我好稀罕给他做妾么？俗话说宁做平民妻，不当王侯妾，他还不是王侯呢。我一辈子就伺候在姑娘身边，姑娘赶我我也不走。”华镜平时天真无虑，算不上是个顶细心的丫头。但她也有她的好处，譬如说脚踏实地，从不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