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养女（2/2）

我住在他家里，莲莲辛辛苦苦地服侍了我几个月，而且一切开销全部包在他们夫妇身上。我对他们真感激不尽。这几个月我和莲莲成了一对亲姐妹，我们真正是有话必谈。从谈话中我逐渐了解了他们，莲莲是个中专生，她六五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学校，她学的是音乐舞蹈，比我小二岁（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纪，只是听她养娘说的。）在读书时由于过分幼稚，曾同一个姓何的同校同学谈恋爱，并**于他。谁知这个畜牲还同另外一个女人搞什么三角恋爱，毕业后他就立即抛弃了她。毕业后她分配在地区文化馆工作，文化馆正好在地区报社隔壁，于是她就认识了天宝，久而久之和他产生了感情，而且他原谅了她的**之过与她结了婚，婚后他们的感情也很好，互敬互爱，互相信任，生活还算快乐。可是就是有件事使莲莲总觉得对不住天宝，她把这件事也告诉了我，他们婚后两年多还没有孩子，她并不是不会怀孕而是怀不住孕，她这两年怀了三次孕。我估计她是跟姓何的在一起后，做人流刮滑了子宫。为此我介绍她到东萍姐姐那里医治。她吃了几贴中药后居然治好了，终于于六八年三月间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就是丽芳。

我生下秀芳后，没法把她带到学校去，于是只得把她带回老家求娘帮忙，娘也知道我的苦衷不得不答应了我。把秀芳丢给娘后六月份又回到学校里，学校里几个老师除史校长外谁也不知道我生下了个女儿来。从此我知道史校长是个好人，与他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回到学校里后还没得两个月，城里来了几个全付武装的民兵把史校长抓走了。同时换了个姓杨的男子来做校长，他一来就招集几个教师开会并在会上宣布说：

“……现在bobo澜壮阔的文化大革命已经轰轰烈烈地搞起来了。全国的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就是在大好形势下阶级斗争还是很激烈的，我们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阶级斗争这根弦都要绷得紧紧的。你们不要以为我们这里是山沟里很平静，阶级斗争的风刮不到这里来。今天不是把史天宝押走了吗？你们知道史天宝是什么人吗？他原是在地区报社里当编缉，是地区那几个大走资派的卸用文人，是走资派的鼓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喇叭筒，是走资派的哈叭狗。他写了不少文章恶毒攻击**，攻击党中央。现在报社的革命干部和群众把他押回报社去审查批斗，批斗完毕后还要把他押回来劳动改造。据说他在我们这里同王南萍的关系很不一般，而王南萍是什么人呢？你们大家还不知道吧？她在师范读书时就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是县教育局把她押送到这里来劳动改造的，她领工资的权利也没有。然而史天宝明明知道她是个押到这里来劳动改造的反革命分子，却偏偏和她打得如此火热，这还不说明他是站在什么样的阶级立场上吗？他在这里起了什么作用，不消说大家心里也很明白，他起到了庇护反革命分子作用，做了阶级敌人的保护所。过去你们和她的关系也很好，这是由于你们不知道她的底细，这不能怪你们的阶级觉悟底，只能说明阶级敌人蒙蔽革命群众的手段太毒辣了。现在你们知道了她的底细后就应该和她划清界线，站起来积极揭发他们，同他们作坚决的斗争吗……”非常明显，我到这个学校里来的这几个月确实连累了史校长。

在杨校长的煽动下，从第二天起就有老师陆陆续续贴出了几张大字报，绝大部分是揭发史校长待我如何好，如何庇护我，并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地掐造，说我们两人经常在一起散步，爬山，游泳等，甚至怀疑我们有不正当的关系。读过他们这些掐造事实的大字报后，气得我真想咬他们几口。

从此以后校方再不准许我上讲台放毒。他们迫我一个人住在农场里看守那么大的一片农田。我简直如同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白天校方派人监视我在农场劳动改造，我整天在地里锄草，种菜，浇水，施肥，还要喂六口大猪，一天干到晚，每天要干十多个小时重活，天天累得我遍身的骨头总好像散了架。晚上还要逼我在煤油灯下写交待和揭发史校长的材料。当时是三伏天，晚上的蚊子多得随手一巴掌可以打四、五只，大拇指大的蚊子就是用扇子扇也扇不走。他们又故意收走了我的蚊帐，蚊子叮得我根本无法入睡。那时候我皮肤晒得和非洲黑人差不多，折磨得身上就剩一层皮。

两个月后史校长从地区报社押了回来，他被打成了顽固的走资派，壮大了牛鬼蛇神的队伍。他回来后晚上代替我守农田。若他在农场里时我每天早上必须五点钟就赶到农场里劳动改造，晚上七点钟才能回校去睡。除吃饭和中午休息三个小时外，我和他每天在一起劳动十个小时。他来农场后处处关照我，只要他在农场里，地里的农活基本上都是他包了下来，我只喂那几口肥猪，因此我的劳动量就轻松了不少。干完活后他又肯到水沟里或小河边去捉鱼摸虾，抓青蛙改善生活。和他在农场劳动的那段时间里我感到很快活。可是他经常被报社的人押到报社去批斗，有时还拉我去陪斗。那时候我真怕他拉去批斗，因为他一去批斗就是十几二十天，那农场的活又全落在我身上，那我又要累得七死八活。我们在一起劳动改造了四年，我已经记不清他被押去批斗过几次了，我们还同时参加过几次牛鬼蛇神大游街。

六八年二月初，他又被押到报社去挨批斗。直到六月间才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孩子回来。

“这是莲莲生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子？莲莲她还好吗？她怎么没送你来？你……”我见他回来真高兴。也不等他回答就急不可耐地接连提出了一大串问题。

“唔。”只见他鼻子一酸就痛哭起来了，成串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伤心地痛哭呢。

“什么事使你这样伤心？”听他哭了一顿后我又问他说。

“莲莲……不顾……我……和孩子……去了。”他泣不成声地说。等他的心平静下来后我才慢慢地问清楚了。

史校长原来是地区报社的编辑，在他当编辑的两、三年时间里发表了不少政论性文章，文化大革命一来，地区几位领导怕人们把斗争矛头指向他，商量研究后把他暂时隐姓埋名隐藏在这边远山区里一个非常偏辟的小学里当校长。

在他还没离开报社之前，莲莲的旧情人——那个姓何的畜牲自从抛弃莲莲后，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婚后，他又继续干玩弄和欺骗妇女的勾当，并被他妻子发现了，不到一年工夫夫妻感情迅速破裂，一年前他妻子被他气得与他离婚出走了。从此凡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好色的石灰罗汉，在单位上影响极坏，谁也不愿意接近他，使得他一直还是个单身汉。他为了换换工作环境，消除他在同事们中的坏影响，就找了不少的门路，拉了不少的关系，千方百计地削尖脑袋钻进报社来。史校长一走他就窃取了他的宝座。

当他来到报社后，立刻发现被他抛弃的莲莲就在隔壁的文化馆工作，她的爱人就是他的前任编辑，而且她还就住在报社里，几乎天天上下班都看得见她。她变得比过去更加漂亮，更加成熟，更加丰满，更加迷人。他被她的柔软而娇嫩的身躯馋苦了。于是他就把全部仇恨集中在史校长身上，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的酝酿，在他心里已经设计好了一整套方案，他要千方百计利用这次运动来整死他。然后再想方设法来霸占她。于是运动一开始，他就大量搜集和整理史校长发表过的文章，使用他的一整套歪理邪论发表了不少批判他的文章，企图立即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可是他虽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写了不少狗屁不通的歪理文章，计谋用尽也只能把史校长打成个走资派的走狗，卸用文人，把他放到山沟里劳动改造而已，又不能至他于死地，想要得到莲莲还必须另想办法。于是他一方面继续加紧伤害史校长，另一方面又主动接近莲莲。可是莲莲将以往的耻辱牢记心间，虽然他们上下班几乎每天可以见几次面，但是不管他怎么死皮厚脸莲莲也不理睬他，总把屁股向着他，所以在报社工作将近一年多他也无法接近她。

莲莲怀孕后身子更丰满更漂亮了，姓何的畜牲被她馋得更厉害。她家离他的办公室很近，因此他更发疯似地厚颜无耻地接近她。莲莲在怀孕五、六个月之后突然间改变了对他的态度，跟他热情起来。他以为感化了她，自然受庞若惊，对她纠缠得更紧了。

史校长每次揪到报社来批斗时他都是住在“牛棚”里，造反派对他看守得非常严，不许他回家与莲莲见面。他这次来也不例外，只是莲莲解怀时才发善心给了他三天假服侍莲莲。莲莲给他生了个女儿真高兴。他怎么会知道莲莲心里的悲痛呢？

莲莲解怀后半个月，一场振动整个报社和文化馆的事件发生了。这天早上开水送来了，莲莲解怀后每天早上总是传达室守门员游师父替她打开水，以前只要轻轻敲门莲莲就会马上把门打开来。可是今天老游把门打得山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门，老游感到奇怪又跑到窗下看，窗帘布没有拉开来，看不见里面。他又敲了一阵窗户门，里面还是没一点动静。老游感到大事不好，立即找来报社主任，两人撬开了她家的门。房里的现场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莲莲和姓何的畜牲分别倦缩在两个沙发上，两个人都七孔流血，身子已经僵硬了。桌上还放着两盘小菜，几个空啤酒瓶子，两个玻璃杯子跌在地上，刚出世不久的小女孩躺在里间的小床上，还是睡着的。

消息传到史校长的耳朵里，他不顾一切冲进家里抱着莲莲冰冷的尸体痛哭了三个小时，哭得死去活来。在小女孩的身上他摸出了一封遗书。这遗书他给我看过，其主要内容是先向史校长道歉，说他错爱了她这个失过身的姑娘，是她害了他，要他原谅她，并劝他不要因她的死而过分悲伤。其次说明了她要害死姓何的原因和她自己不想再活的理由，然后又说她非常荣幸地遇到了我，使她还能给史校长留下个心肝宝贝。又说我是个好人，要他往后遇到困难时可找我帮忙，并请求我帮助他抚养和教育好他们的女儿。最后还暗示他尽可能追求我，要我做她女儿的后娘，她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自此以后史校长对我更热情了，他也多次或明或暗向我吐露过这个意思，搞得我心里很不安。最后我不得不明白地向他表示：“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抚养和教育女儿，但要我做她的后娘是万万不可以的。你的为人和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我并不是嫌弃你。可是你知道我是有夫之妇，虽然我是不得已暂时抛弃了丈夫，但是我的丈夫不一定就抛弃了我。有朝一日我还可能找到他的话，我还要回到他身边去。就是找不到他我也决不会一身许配二郎。”他对我也无可奈何，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的关系更密切了。我把他的女儿当作自己的女儿，并给她取名叫丽芳。

此后史校长还和我在一起劳动改造了三年多。在这三年里不管他在不在农场里，丽芳都带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久而久之有些老师明明知道她不是我生的，却偏要捏造事实说她是我跟史校长生的，这些人真有好缺德，对他们没法，只好由他们胡说八道好了。

丽芳三岁那年，两派斗争搞得更加激烈。一天史校长被报社的造反派抓去批斗后再也没有回来。据说他是地区几个大走资派的铁捍保皇派，说他拒不交待大走资派给他的密令，说他生死都要和造反派作对。他们把他关在报社的地下室里，由几个得力干将用乱棍将他打成重伤后，由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一个月之后就活活折磨而死，他惨死在地下室中。我带着丽芳到安葬他。后来听说参与打死他的暴徒得到应有的报应，那个坏头头也枪毙了。

史校长死后，丽芳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儿，她就必须完全依靠我，她就地地道道成了我的女儿。他死后学校里整个农场里的活又全落在我身上，从此我不但觉得累，而且感到极孤单极寂寞，生活没有一点乐趣。要不是因为丽芳我简直不想活下去。由于长年累月农场里的活又忙又累，我根本没时间梳妆打扮，反正我也用不着打扮给谁看，所以我长年头不梳，面不洗，头发就像鹁鸠窝，面上总是大花脸，那时候人们都叫我南萍疯子。我就是这样半疯半癫地挨了一天又一天，半人半鬼地打发了十几个春秋。总算挨到党的十三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约到党的好政策，才给我平反，摘掉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才使我由鬼变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