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识相知(2/2)
“哪个人?”
“算了,谅他也不敢再来,”双双忽然露出笑容,“沈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复扬了扬手中的鱼兜子,眉飞色舞道:“赵老爷子给的,让我到河边找你玩,捞鱼,我可从没玩过。这网兜,看着轻巧,但拿在手中,分量还不轻!”
“你的小网兜,也只是拿来网龙虾、青蛙什么的,想捞鱼,短了点。想喂鱼吗?”双双捧起鱼食盆子,递给沈复。沈复接过去,好奇地用手指粘一小撮,伸到鼻子下嗅了嗅:“这气味,有些古怪。”
“捣碎的蚯蚓,金针菇、凤尾菇的下脚料,槐树叶,风干的酒糟粉……”
“不必说了……”沈复讪笑着,抖动自己的手。
“哦……你一个男孩子,居然怕脏。”双双取笑他。
“我哪有怕嘛。”沈复不服输。
“今儿饲料还不算脏,可没加鸡粪猪血什么的。”
“嚯,鱼竟肯吃?”
“吃呀,怎么不吃。吃的可欢了,膘肥体壮。”
沈复从盆里捧起一小把鱼食。
双双往水面一指:“往那里抛。”
沈复扬起胳膊,像弓箭拉开的弦,“嘿”一声,手臂囫囵一甩,鱼饲料飞上高空,洒在水面上,一阵细密的唰啦响。
“好玩!”他笑了,“再来一把!”
双双将盆子提到他身边:“都归你啦。”
两人玩起来,也攀谈起来。
“沈大哥,你好好的城里不呆,干嘛要来这乡下地方。”
“对外说是,我身体不好,来这儿静养。其实避乱而已。”
“城里怎么了?”
“前些年,段祺瑞命杨善德来浙做督军,原先好好的‘浙人治浙’,硬是给外地人搅和了,对于百姓,倒也罢了,只是对于士绅和大户,尤其是先前那一批军政府的,牵连就大了。”
“牵连到你了?”
“算是吧,这四通八达的人脉,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又可以独完?说来也好笑,去年那一场旱灾,你可曾记得?”
双双想起来了。那时鱼荡萎缩得只剩下一小块水洼子。草儿叶儿都蔫了,枯黄的身子打着卷儿,一日用水少得可怜,农物岌岌可危,村人的心七上八下。要是旱灾再下去,来年便是荒年。听说要穿上破烂衣服,到城里乞讨,有的还要卖儿卖女。这真是顶恐怖的事情。村里筹一笔钱,办了迎神赛会,杀猪宰鸡,舞龙舞狮,过路的龙王爷看了,赏了批雨水。那可是救命之水。
“我记得!”
“对,就是那时候。要论旱魃肆虐,周边那些地区,才叫厉害。城里人家也受不了。他们抬出元帅菩萨和总管菩萨的像,在街上游行,每到一处便焚香礼拜,市集上的肉铺都不卖肉了,说是要‘断屠’,以示心诚,感化菩萨,偷卖肉被发现,少不了一顿打。不少饥民拖家带口地跑城里来‘吃大户’,‘吃大户’你知道吗?吃大户人家的口粮。我家便围了不少人,挤在大门外,高声嚷嚷,哭声喊声混成一片,彻夜难眠。管家凑拢一些陈粮,夹一些五谷、麦麸,做成馍馍丢出墙外,跟他们喊,‘沈家也不宽裕,乡亲们垫垫饥,切莫声张出去,人再一多,就没法子啦’。我家还好,起码有东西吃,来的人大多是一个村的,没偷没抢。其它大户人家外面,饿死不少,更是打死不少作乱的。”
“后来,灾民们见娱神媚鬼之术没大用,便认为是官方不心诚,一人持一把枯槁的稻草,成群结队地涌到县政府,捧出告荒状纸,向县长告荒。县长是当地士绅,对待他们倒也和善,可这天灾之事,实在是人力之不可违逆,除了继续发派赈灾粮之外,也只能安抚安抚民心。他下令警卫队不可开枪,还打开大门,任由农民将总管菩萨抬进县政府的大堂中,那花花绿绿的菩萨立在办公大堂中,算怎么一回事?可为了平息众怨,县长也任由它去。灾民们把大堂布置一番,在那里供奉起来,说是要县长亲自拜神。县长只好出来点烛焚香,躬身参拜,朝夕不止。原本事情趋于缓和,可突然有人说,县长穿绫罗绸缎,在菩萨面前穿得那么好,实在没有诚意,难怪老天不下雨,是怪县长大不敬。于是有人起哄,要县长当众脱下衣服,换上斗笠、蓑衣、草鞋,上街头求雨。县长虽然心系灾民,但怎么也是个旧派读书人,当众脱衣这违礼之事,可是万万做不到,他面露难堪,灾民们便愤怒了,说他宁可眼见灾民饿死,也不愿脱下那宝贝官服,七嘴八舌。几个家里死了人的灾民便红着眼上来扒衣,县长惊恐之余便伸手推他们一把,这一推,推出火气。县长的警卫队看不下去了,齐刷刷地上了膛,县长一面退,一面嚷着‘不得开枪’,可人群中窜出一个粗壮汉子,抄着一根死沉的木棒子,嚷着‘我娘都给你饿死啦’,朝县长扑来,仿佛要搏命。这情形之下,警卫违背命令,朝那人开了火。那人当场死了,流弹也伤到不少人,他们惊慌失措地退出堂外,一面大嚷‘县长杀人啦’,‘警卫开枪啦’,引得全城风潮,一发不可收拾。”
“那后来呢?”
“全城的人都来反抗,把县政府围得水泄不通。要不是顾忌子弹,估计早就杀进去了。要不是终于来了些雨水,省里派了些军队,这事儿还真不知如何解决。杨善德本就想找机会除掉本地势力,这一件事便落了他的口实,县长停职,说是以谢乡民,其实是借机安插自己的人,坐稳根基罢了。县长唯恐后续迫害,便告老还乡,临走还来城里和我爹商量,形势颇为严峻,为了避免牵连,我们家也淡出圈子。学生们一次大活动之后,杨善德派探子,来调查同学们。家里担心我,先是将我停了课,称是治病,又觉得省城树大招风,便将我送至这里,算是隐居。世道惶惶,人心殃殃,但求避祸罢了。”
“原来城里发生这样的大事……那学生们搞了什么活动?”
“这事儿你不知道?闹挺大的……同学们自发站出来,穿着校服,别着校徽,一起上街,打起标语、口号,在城间呼喊,以开民智,以启民识。”
双双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陷入了遐想。她不知道女学生该穿什么,就当是和沈复一样的黑色立领装吧。她一身帅气地站在人山人海的队伍当中,手中拿着写满口号的旗子,热血澎湃地走在城里的大街上,接受人们敬畏目光的沐浴。沈复高声呼喊着什么,他喊一声,自己就跟着喊一声,只要和他站在一队,就什么都好。唢呐喜庆地左摇右晃,吹唢呐的胖子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含了一颗大皮球,敲锣打鼓的壮汉子身穿红色的衣服,乒呤乓啷地胡敲一通,气氛热烈。天空中飘着迎神时才有的彩带,爆竹轰轰,乌云退散,长虹贯日,一个大大的喜字牌匾出现在队伍的最前方,两人多高,红红的底,鎏金的字,闪着耀眼的光芒……等等,好像混入了奇怪的东西?
“真好啊……”双双喃喃地说。
“是挺好。”沈复点头道。
两人在河边聊得甚好,也不拘谨了,像两只欢脱的小猫,在水边玩起水。到了正午时分,赵家长工赵三来喊沈复吃饭,他看见两人全身湿漉漉的,吓一大跳,瞪大了眼问:“你们是掉水里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