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猿意马（1/2）

秋虫唧唧，野鸭嘎嘎。王彬摸黑走在山道上。村里人大多吹了灯，少数几户的窗内摇晃着微弱惨淡的光芒。人的影子在墙上来回甩动，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压扁。月光光，照地堂，寂静一片，冷冷清清。骤然几声犬吠。

脚下的枯叶子色拉色拉响，响得王彬心发慌。

他的脸像熟透的红萝卜。他在滚烫的脸上抹了一把。出门时，夜已深沉。他担心走大路会给晚睡的闲人看见，便走另一条小路。石塘村的西北角，只有一户张家，住着一对夫妻，一个瘸了右腿、以吓唬村里小孩为乐的老太婆和一对儿女。他们家的墙坍圮了一块，正好垫脚翻过墙去。

经过张家院子，踏着柴火堆，便可轻易地、不动声色地翻过围村的栅栏，从另一条小路绕到半山腰的双双家去。他心里盘算得好，一路上也挺顺当。张家灯火尽灭，窗中一片黑暗。破烂的窗户纸在月光下晃荡。王彬轻手轻脚地攀过坍圮的墙头，小心翼翼地往墙边的柴火堆走去。

月光像是一盏功率不足的探照灯，把张家院子照得如积水空明，王彬看见自己的影子斜斜拉长，像皮影戏中的小纸人。他走到柴火堆前，想伸手摸柴火的结构，以便调整它们的位置，不至于一踩就哗啦啦塌下去，结果听到一阵令他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张家漆黑的窗户中，一阵又一阵连绵悠长的双重呻吟，像鬼魂似的抓住王彬。

那可怕的声音有两层，一层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极其吃力，又十分陶醉。另一层是让王彬浑身战栗的女声。那是种什么声音？王彬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它又娇又柔，嫩生生的，一拧就能挤出水来，令他迷醉，令他心驰，令他无比神往。

娇媚的喘息声如海浪远远地升起，渐渐席卷过来，喷薄出女人的体香，带着巨大的力道，冲刷童男王彬那颗躁动的心，仿佛在呼唤王彬靠近，靠近，更靠近。王彬身上的血滚了起来，他心慌，他失神，像是让人扇了一耳光，脑袋里混混沌沌的，一股熟悉的冲动像是一团火苗子，从他的胸膛滚落下去，又翻上来。

王彬像是着了魔，一步一步，往窗口靠近。那迷人的可怕声音渐渐大起来了，频率快了，嘎吱嘎吱的床板碰撞声，像是尽职尽责的画外音，描述着动作的激烈。

王彬咽一口唾沫，悄悄凑近那藏着无限激情的窗子，他看见窗台上立着一双臭鞋，几根筷子，一个破了一角的饭碗。他直直站在窗外，像一根燃烧在山火中的大树，蒸腾出大团的热气。他好想往里头看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

似乎有人已经替自己做了决定，那个决定操控他的身体，命令自己的脚往前踏去，踩在一堆硬邦邦的东西上，接着又自作主张地命令右手去扶住窗台，再命令自己的脑袋往前伸，往上提，就像挂炉烤鸭一般脖子伸得老长，他的大嘴不知不觉张开些许，脑袋同时往后仰去，眼珠子努力地往下一吊，就在整个人快要升至最高点时，脚下忽然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嘎嘣破裂声，王彬瞬间往下掉了几寸，他的心却瞬间掉下了万丈深渊。

屋子里的呻吟骤然停止，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砸到窗外——“什么人！”接着，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几秒后，一个人重重跳下地。王彬脑子一抽，浑身沸腾的血液瞬间降至冰点。屋里人的脚步声正朝着大门快步冲来。王彬撒开脚步，不顾一切地往柴火堆上跳去，在他的重压下，柴火堆劈里啪啦地往下滚落，他连滑几步，慌忙用手攀住墙垣，两手用力一撑，将自己送上墙头，一个翻身，翻过栅栏，他的脚触到坚实的土地，迈开步子就往林子里面冲。风在耳边呼啸，叶片摇晃得厉害。

月光被细密的树叶们遮挡了。细密的月影从树缝间漏下来。野鸭子欢脱地嘎嘎叫，仿佛一群幸灾乐祸的观众。虫子一如既往地唧唧作响，无动于衷。张家男人没有追来。

黑乎乎的山道阴气森森。村里人都说在月圆之夜这里有吊死鬼出没。传说它披头散发，一身白衣，脸上的肉都烂绿了，唯独一条鲜红的长舌头，垂下来一尺多长。整个鬼高高挂在过路人的前面，随风荡来荡去，发出呜呜的哭声，也有人说是嘻嘻嘻的笑声。民间都说“宁闻鬼哭，不听鬼笑”，那就让它笑起来，这样比较恐怖。它嘻嘻嘻地笑起来。倘若逃跑，这吊死鬼就会伏到人背上，一路背回家，路上吊死鬼会用舌头去舔舐过路人的脸。刘叔说，鬼的口水又湿又黏，好像蛋清，奇臭无比。刘叔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吓到不少孩子。

此刻，王彬被张家男人吓得魂不附体，只想把自己埋进黑暗，躲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想的到什么吊死鬼？他在夜色中疾行。落叶沙沙有声，月光从一根又一根的树干间照亮他的脸。

盘行十来分钟，树林稀疏了，落叶渐少。复行数十步，拐过一个弯，绕过一块沾满青苔的大石头，双双的家映入眼帘。

屋里亮着灯。柔软的烛光从窗口洒出来，黑黢黢的石磨亮一半，看起来就像一个严肃的人头石像，在夜色中沉思。竹篱笆尽心尽力地把双双的屋子围起来，视死如归地守护在那。

王彬悄悄摸到附近，蹲在草丛中，往双双住的地方探头探脑。一抹蜘蛛丝飘在王彬脸上，他厌恶地扯开又痒又轻的蛛丝，擦了擦脸，暗骂一声。

静谧的屋子闪耀着烛光。透过烛光，王彬看见院子里挂着一条绳子，绳子上晾满湿漉漉的衣服。他本没想到什么，随意扫视一番。谁料道其中一眼，竟让他一股热血冲到脑中，眼冒金星几乎站立不住。

他看见一件小马甲，正湿淋淋地悬挂在最前头。

这小马甲，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马甲。早先时候，它是“捆身子”，是“束胸”，是“肚兜”，它是让男人艳羡无比的布料，天底下最幸运的布，它比任何一个男人更亲近女子洁白幼滑的胴体，紧紧的，毫无缝隙的，每时每刻地贴着，触摸它的柔软温暖，嗅闻它的清香。连陶渊明也在《闲情赋》中这么写道：“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但五柳先生毕竟太雅。对于一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小马甲更让人血脉喷张？

清冷洁白的月光打下来，轻柔昏黄的烛光洒出来，一齐打在小马甲上，给它笼上一层蒙蒙的色彩，就像舞台中央浓墨重彩的大牌戏子。土黄色的小马甲挂在绳子上，两只小巧的夹子夹住它，显得乖巧听话，如同抛绣球招亲时立在绣楼上的大小姐。菱形的小马甲上绣着三朵花，中间一朵，像是紫色的荷花，两边是蓝色的球状花朵，颜色层层迭迭，从上往下渐深，周围环绕着弯弯曲曲的枝叶，画着圆圈，把土黄色的空隙填满。在它的前片上，缀满细密的纽扣。可以想象，在扣子扣上时那呼之欲出的紧绷感。

王彬看直了眼。他的眼珠子被小马甲紧紧抓住，欲罢不能。他仿佛看到秀丽的双双从屋子里走出来，凝着霜雪的手掌轻巧地取下小马甲，她关上门，但王彬的视野已经穿透一切，双双脱下了外衣，再换下里面的粉色短袖子，对襟……

此刻，王彬像是浇了煤油的蜡烛芯，一点火星子，就让他熊熊燃烧起来。

一股蓬勃的欲念像是火山喷发般席卷他的全身，腾起一股口干舌燥似的渴望。王彬移动一下脚掌，酸麻的劲儿就顺着神经爬上来，酥得他身子一歪。他连忙用手一撑，扶在泥土地上。可他的视线至始至终盯着那件小马甲。欲念像是蒸汽船，一股一股地从烟囱里打出白色的烟气，扑哧扑哧地转动。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去。他觉得自己触及到宇宙的极限。

就在王彬盯着小马甲，面色潮红、万分陶醉地满足自己时，双双家的门砰一下打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像是鬼灵精般蹦出来，蹦蹦跳跳，到晾衣绳前。王彬被声响吓一跳，惊慌失措地压低身子，屏住呼吸，手忙脚乱地扎紧自己的裤带，可粗声粗气的呼吸又岂能瞬间平息？粗重的喘息声像是饥饿的野狗在那里呜咽，在安静的月夜下，这声音轻而易举地飘到双双耳边。

双双往王彬藏身的地方看去，问：“是谁？”

因为慌乱，王彬的裤带子还没扎好，衣冠不整的他想要转身逃跑，可身后是一大片往下延伸的台阶，月光光照得明晃晃，一旦出了草丛，便会让双双一下子认出来。

双双见草丛突然没了声息，更加疑心，她捡起石磨边的洗衣棒子，盯着草丛，小心地迈开步子，往这边走来。

再不响应，就说不过去了。王彬心一横，用上衣将裤带一遮，从阴影中直起身来，张口喊道：“是我。”他太久未说话，所以喉咙积了不少痰，发出奇怪的尖声，惊得双双倒退一步，举起棒子。王彬连忙咳嗽一声：“是我，你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