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饮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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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柳茹听得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忙止住脚步，不往外去，回过身子，屈身拜礼。何坤势见女儿行此礼节，心中闪过一丝可怜，那可怜不知是怜己还是怜何柳茹，闪念过去，何坤势一如往日作态，顺便扶起何柳茹，道：“茹儿不必对我行此礼，若让你母亲看到，又会责怪我了。”何柳茹谢过父亲，请父亲坐下歇息一番，她心中想到既然此时无法出去，不如就此问清。何坤势甫一坐定，何柳茹便要去备茶水，何坤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面的茶水，笑着说：“不必费心，我从颜天博那里过来，一路有些渴了，就这凉水可以了，茶有，杯也有，何必做那些费力事。”何柳茹作罢备茶一事，也在桌旁另侧坐下，将壶中凉茶水倒入茶盅，又把茶水从茶盅倒入壶边的四个杯子里，倒完后，奉上第一杯，何坤势接过后，并未饮下，而是问何柳茹为何让下人叫他来此处。

何柳茹心有忐忑，坐在一旁不住搓手，不知从何说起，何坤势注意到女儿的不安，将手中茶水饮尽，继而说道：“但说无妨，你我父女二人，无须揶揄，我便以这茶水为示，一杯即一问。”语毕便放下杯子，何柳茹心中还是慌乱，不过还是问了第一事：“父亲此番前来，路途多有劳顿，不知为何不与绩昭会面，而是去听安？二叔虽被称为‘老祖’，但山庄掌门毕竟是绩昭，你与二叔会面的事情，不光这蜀人尽知，我得到信报，连长安城都在猜疑你与二叔。不知父亲可有不方便对女儿或是对绩昭所说的事？”

何坤势听完何柳茹的问话，心里也就有了一二，知道这夫妻二人已经在猜疑他了，不，不止猜疑这么简单，应该已经有所动作了，看来那探子好手留了什么给他们。何柳茹还在一旁等父亲发怒或是有所辩解，但何坤势并没有说出何柳茹想听的话来，反倒是给她讲了个故事：“你可知前朝，也就是秦，在那战乱时候，秦国意欲东出，争天下大势，那时的秦国君主秦惠文王是急得不得了。彼时刚刚车裂了卫鞅，又继续推行商君之法，再则灭了老世族的气焰，正是求变求强时候，从魏国来了两人，这第一人便是公孙衍，公孙衍至秦后，被封大良造，这公孙衍被世人称作‘犀首’，自是有才能，帮助秦国夺取河西，让魏国走向衰落，但后面却被魏人私以重金，用合众之法说服秦王，欲让魏国得以喘息。可后来，秦国迎来魏国的第二个人，此人便是张仪，张仪言明其中利害关系，公孙衍因此被排挤，出走他国，张仪则顺理成章拜相，靠那张嘴，游说六国，不动兵卒还能让他国拱手相让城池无数，让秦国顺利东出，定了霸主地位，给后面横扫六合，一统天下打下了。茹儿，我问你，你觉得为父如今是那犀首还是张仪？”

何柳茹在家时已是诗书阅尽，这公孙衍和张仪的故事自然熟记于心，只是不明父亲为何提及这个故事，不过既然问到，那便如实回答吧：“父亲这一问，女儿委实不知何从说起，不过，女儿觉得父亲既非犀首，也非张仪。”何坤势有了些许兴趣，正准备拿起第二杯茶的手又缩了回去：“哦？这如何解？”何柳茹继续说道：“那犀首虽受了魏人重金，谋以让秦国放弃东出，转而攻西，但他在此之前之功绩确实让秦国有了东出机会，削弱了劲敌魏国。再说张仪，张仪年少穷困，壮年周游列国，一无所成，又被楚国令尹昭阳诬陷其窃和氏璧，被杖责，受尽屈辱，后来入秦为相，献伐交强横之策，弱六国，强秦国，让秦国在那征伐乱世中跻身强国行列。如今父亲欲自比此二人，女儿自觉父亲还有所欠佳，张仪同犀首一生为敌，一个强横，一个合众，都是为国谋强谋大，将自己悉数献与国，恕女儿口快，父亲如今举动让女儿看不明白，也不知从何自比犀首和张仪。”

何坤势脸色阴沉下去，何柳茹自知话说得有些过了，不过何坤势很快便缓和了，笑着对何柳茹说：“无碍，我知你所想，便知这天下人所想，无须致歉。关于这二人，景春问孟子的话里，评说那张仪和公孙衍‘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为父求的便是这话中意思，那合众也好，强横也罢，不在我所思之中，我要的是怒而天下惧，安而天下忧。故此，我与张仪二人比得比不得？我身居司徒之位，与甘奉并驾齐驱，我掌朝政，他执兵马，这不就是张仪并犀首吗？再加上甘元政甘太后的背后相持，这天下百姓也好，官吏也好，皆是我足下蝼蚁。我不止同颜天博有约定，这江湖野迹之中，我还与江南，与雍州都有来往。茹儿，你是我女儿，且业已年华过去，父不为你言明，万一我百年之后，你还不得知父的宏愿，不失为可惜了。为父为的是变法谋国新政，那皇帝已是壮年依旧无知，只知昏庸行事，日日耽于酒色不歇，夜夜笙歌管弦不断，唯有我亲下手才可真正变改天下。父逆贼也好，乱臣也罢，我全然接受，历来载入史册之人，绝无无垢之人。”

何柳茹心中“咯噔”一下，不想父亲竟然这么快将谋划的事情和盘托出，她本是打算逐步问明的，但现在这局面是她不曾料及的。何柳茹转过头见父亲准备端起第二杯茶，知道这第一问在父亲那已经告下段落，也知道与父亲争辩无用，他所做之事远不是一两句争辩就能改弦更张的，不如再细细问明。何坤势饮下第二杯茶，将茶杯放下，斜靠椅背，捻着白的胡须，说道：“问吧。”

何柳茹思绪万千，明明有千般诉说，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何柳茹只得问下母亲近况：“父亲，不知母亲近来可好，自从我嫁入这蜀中腹地，已是二十年未与母亲见面，平日里虽说有书信来往，奈何出蜀难，入蜀亦难，一封信往往需要个把月，实在难解思念情。”何坤势微眯双眼，猛然叹一口气，说出一个让何柳茹震惊的消息：“你母亲，她去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坤势就如同一把利刃，说出的话句句戳扎何柳茹的心房。心痛至极则无泪可弹，何柳茹心中苦悲，终须忍住，于是再问父亲：“母亲何时去的，为何不遣信使来告知与我，你刚刚进门时候不是说还怕母亲责怪你吗，怎么母亲就去了？”何坤势之前微眯的双眼立马闭上，不住地叹气，这样一个欲比战国纵横家的人，意欲窃国之人，现在却因夫人故去而悲叹不已，实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恨，口中喃喃念道：“我对不住你母亲，为我毕生夙愿，她牺牲太多。你出嫁之后，你母亲就被怪病缠身，终日乏力，行不得，动不得，身体日渐消瘦，我让宫中御医来诊治，也不过开些汤药让你母亲把命给吊着，这一吊就是十六七年。每次颜天博来长安，你母亲都会硬着身子，靠在床上，向颜天博问你和你那庄主夫君情况，每每听到你们安好她便又躺下好生歇息着，若是你们近况不乐观，她是茶不思饭不想，那疗病汤药也是懒喝一口。大概四五年前，你母亲已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整日在床上看着床帐，眼角泪痕是擦了洗，洗了擦。有一日，我下朝回来，她已经没了气息，身边婢子都被她提前遣走了，看来她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了。起灵那天，我整理她平日里的衣物，看到里面夹着两封书信，一封与我，一封与你，这次我把信给带来了，本是打算离开蜀郡再给你的，今日你且问了，我便给你吧，这答案便由你母亲代我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