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荣枯爱恨萧瑟处（1/1）

待我醒来，房里仍是烛光莹莹的，这一夜，怎么这样长。我一转头，便对上严弘植黝黑的眸子。“醒了？饿不饿？”他激动地跳起来摸我的额头，松了口气，“没烧就好，太医说最怕就是产后发烧。”我没在意他的话，也不顾他温厚的手掌有些遮住了我的视线，只是在他脸上努力想找些什么。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他穿了一身家常广袖的深蓝长袍，俊朗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干净、纯澈。“要看孩子么？”他好似瞧着我的不对劲，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孩子！“孩子呢，是男是女？”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还未等他说话，屋里的人都跪了下来：“恭喜殿下、驸马喜得贵女。”我的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我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严弘植扶着我，让我靠在他身上。我瞧众人都喜气洋洋，只有若林一语不发，我对她说：“你去把孩子抱来来，让其他人都去刘全那拿赏钱。”

“昨天夜里下雨了么？”众人走后，屋里仅剩我们两人，我问他。“没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昨夜的星月格外明亮。”我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笃地转身看向他，伸手抚上他的脸，我记得昨晚，这里有血痕，“答应我，你的手，你的脸可以沾血，可心不能。”他轻轻地将我揽进怀里，手臂却收的很紧很紧。“曾经，我恨自己是当朝丞相的儿子，这让我觉得像是站在天梯最上的地方，看似很高，其实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那时候，我真宁愿还是自己跳下去摔死的好。可是，现在我庆幸，如果我没有站的那样高，怎么会有你在我身边呢？所以我认命了，我情愿站在那儿，生死轮回、因果循环，有得必有失。”在他怀里，我听着他的心跳，异常平静。“可是......”我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哽咽，“可是我大概这辈子也忘不了贯充看我的那眼神......”我再听不下去，回抱住他，只觉此刻的心疼更甚于产子之痛，是我，教他变成这副模样。

“还有一件事，”我垂着眼睑没有看他，“是我对不住你们严家，更对不住你。”谁知他深叹了一口气：“我都知道，你是为了保全严家。”我欣慰地笑，无论何时，他都懂我。嫁人如此，夫复何求。

若林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将孩子放到我的怀里，我看着她，不舍得眨一下眼，她睡意正酣，这大概是人最美的样子。我吩咐若林将柜中的那把长命锁拿来系于孩子的襁褓中。我抱紧孩子，此生，母亲是注定要亏欠你一辈子了。我将孩子递给严弘植：“你抱过她了吗？”他点点头，“才生出来的时候，产婆递给我，我们的女儿。”我看见他小心地将孩子接过去，看不出一点生涩，就像是练习了很多遍般。我强忍着要哭出来，压着自己就要颤抖的声音：“她叫明月吧，你还记得吗？”他仰头，良久，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柔暖神色，“记得，明月，我们的明月。”

我趁着严弘植入宫的时候，也进了宫，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我必须亲自送我的女儿入宫，也必须为昨夜之事，为无辜的人，挺身而出。昭圣宫的人见到我的时候都吓坏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昨夜生产，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宫，而且还带着孩子。皇兄在见到我的时候，也明显惊了一下：“你怎么这会进宫了？”我将怀里的明月递与皇兄，皇兄缓缓接过的时候，手僵了一下。“这孩子长的真好。”“是啊，所以臣妹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明月。”皇兄点点头，道：“好，明月是个好名字。”有看了一眼面色虚弱的我，“你又何苦现在就来呢？”我摇摇头，“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何况，臣妹还有一事，想问陛下。”说及此，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昨夜之事，陛下没有还没有给天下一个说法。”皇兄将孩子交给乳母，吩咐所有人出去，方拿出一垒书信，道：“这是昨夜，驸马在临王府中搜出来的，是临王这些年同袁炳瑞、袁炳琪兄弟的书信往来，其中都记录了袁炳琪是如何克扣军饷，收手贿赂，又是如何与临王分赃，还有”皇兄抽出其中一封，放在我面前：“这是袁炳瑞和临王一起幻想的日后的千秋大业！”“如此乱臣贼子，不杀之，如何泄朕心头恨。”皇兄道，“这样的人，也值得你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来替他求情么？”我看向皇兄，愤怒和仇恨已经染红了他的眼眸。我淡淡道：“临王已死，奉陛下命，就死在我丈夫的剑下，我怎么会为他求情，我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因愤怒牵连了不相干的人，临王世子，臣妹相信，他是不知道的，您也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如今临王已伏诛，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能怎样，恳求陛下，饶他们一命。”皇兄没有听我的，只是说：“他有没有牵涉其中，自会有刑部的人去查，你身子还弱，先回去好好养着吧。”“来人，送公主回府。”

我一连在昏睡了好几日才清醒过来，严弘植一直守着我，我知道，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他总在。见我醒了，他忙让太医来看，太医说我是寒气入体，要多将养，注意保暖。被他这样一说，我好像是觉得更加怕冷了。严弘植脸上带着愠气，我知道，他在怪我瞒着他跑出去，可是告诉他了，能让我出去吗？他端了药来喂我，我故意扭过头去逗他，故意不喝，他终于没了耐性，将药碗放在一边，大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任性，能不能听我一次！”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可是，如果我不亲自去见陛下，他一定会杀了周实的。”“可是你去见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交给吏部审查，该用的刑，一样也没少用。”他道，有些恨恨的。我知道，他同周实交情很好，可他却在周实的面前亲手杀了他父王，这一生，他都会视他如仇敌。“可至少，我得去试试，没办法了，也要去试，不是吗？只要熬过了审讯，我再去见陛下......”“我求你，别去了......”他打断我的话，“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初东宫里郁郁不得志的太子了，只要他想要的，或者他想毁掉的，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我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与无奈。他坐到我身边，紧紧抱着我，“明月已经不属于我们了，我只有你了。”这样的他，让我心疼，让我心酸。“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太医说我身子太需，这月子恐怕要坐两个月，于是所有人都悉心照料我不敢有丝毫马虎。可我在坐月子，却没有孩子，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孩子的一个字，包括我自己。明月，我的明月，我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就好似不存在过一样，自欺欺人，不外乎如此。赵氏同琋妤日日来瞧我，若林告诉我，生产那日我拉着手喊姑姑的人竟是赵氏，如今看来，她同崔姑姑确有几分相像。琋妤大约也是怕我伤心，干脆住在府里，日日来瞧去，还总是说些有趣的事来逗我，她说的事儿总是那样好笑，我几经笑出泪来。她见我笑的那样狠，以为是她说错了话，我摆摆手说不要紧，是真的好笑。严弘植大概以为我是在逼自己笑，再不许琋妤说这些来逗我。可我自己没觉得，应该是真的好笑吧。严业也来瞧过我一回，大抵是说了些望我保养身子之类的话，我也记不大得了，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临走时特意朝我跪下，还磕了一个头，说谢谢我，我是严家的恩人。说实话，我的心里多多少少好受了些，至少做的这些，他们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