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华胥梦醒泪满衣（1/1）

因是夜里，我特意多带了些亲兵，如此一来，加上随从、陪侍也有上百人。不知从何时起，我再央严弘植带我去清兰院，他定会以各种理由搪塞。有时说他有公务在身，有时亦会说不方便，更有甚时他还会说自己也许久未去。他说谎的本事实在不够高超，只是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更不愿戳穿别人。可是，我心里是无比清楚，此时，他一定在那里。我吩咐在这红楼处停下，众人皆是诧异，自古不会有哪位公主会将鸾驾停在此等“污秽”之地。可是没有人敢说什么，若林也只是张了张口，不敢出声，也许是我今夜的面色过于凝重了吧。我知道，今夜一定有事发生，可既然皇兄说明了要见严弘植，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张妈妈仍是笑吟吟地迎出来，想来亦是见过场面的，只是她应该是没有瞧见门口的卫兵。“哟，这位夫人，瞧着好生面善呐。”她对我笑道。不知这是她见惯夫人来寻官人的场面话，还是果真记得我几分。“大胆......”不知是谁，朝这鸨母吼了一声。我适时打断，“你这可有一位姓严的公子？”这句话倒比那句“大胆”叫她害怕了多少倍。她低下头去，却又抬眼打量了我一眼，道：“有。”

鸨母领着我们来到了碧心亭临湖的一处楼阁，楼内的灯光有些暗，不知为何，我竟有些不敢往上走了。“你们都在此，不必跟着了。”我便要独自上去，却被一把扶住了腕子，“奴婢陪您。”我看若林一眼，亦握住她的手：“好。”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了这清兰苑，其实今日所见我并不觉得惊奇，不过是意料之中，可见到自己的丈夫同他人纠缠在一起，我只觉得被背叛。此刻方明白，有些东西，是天性。

我没有等严弘植穿上衣服出来，我没有那样大的气量，更没有那么多耐心，宫里还有事在等着我。

这个时辰，宫中早已宵禁，可此时却是宫门大开，仿佛有人早已来通报。轿辇行的飞快，我的心也跟着飞快地跳，直到看见昭圣宫前站着的刘全，才平静了一些。“参见殿下。”刘全那如鲠在喉的声音叫我不安，我上前搀起他，他却紧紧攥住了我的手，并警示地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人，我不许任何人跟进来，只由着刘全引我往里走。步入昭圣宫门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今日果真不寻常。若我不是对昭圣宫太过熟悉，我还会以为到了两军对垒的阵前，如此一前一后、一内一外。“参见公主殿下。”启声的是东宫侍卫统领高涛，还有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内禁卫统领金度远。他们各自所率东宫侍卫营和内禁卫跪满了昭圣宫前的空地。

“出了何事？”我轻声问身边的刘全。他只是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快进去吧，陛下，太子殿下都在等您。”“你不同孤进去吗？”“您看，老奴若是进得去，就不会在此了。”我昂首看了一眼站似挺松的高涛，扬声道：“孤进得。你便也进得，这是孤的旨意。”高涛终是没有拦刘全，因为皇兄不大的声音从内殿传来：“高涛，不得对公主无礼。”这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凉进心里。

父皇偌大的寝殿内，除了我同刘全，只有父皇、皇兄和曹福安三人。我不知道其余的人都去哪儿了，此刻亦是无暇顾及，因为我的父皇已病重在床。我跪在龙榻边上，轻声唤道：“父皇，宜儿来了。”父皇微合的双眼这才缓缓睁开。可未等父皇吃力地张口唤我，便听见皇兄道：“宜儿到了，说吧。”“说什么！”我怒而转头瞪他：“皇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带兵入昭圣宫乃为谋逆，执剑立于龙榻前乃为犯上，这两条罪，条条当诛。”“好，好个条条当诛。”“砰”的一声，皇兄剑指父皇，“那你问他，毒害发妻，伤及幼子，残害忠良，包庇罪人，这几条，又该当如何？”我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一击而中，“什么？”我死死盯住皇兄，希望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我转而看向父皇，希望听到他怒骂皇兄不忠不孝，胡言乱语。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复又重重闭上眼睛。“我不信，这天下谁人不知父皇母后伉俪情深，结发于微时，不离不弃，而对天下，父皇更是明君，体恤百姓......”我吼道，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可声音却止不住小下去。“理由？因为他多疑，他只为他自己！他怀疑母后，怀疑我，怀疑靖王兄，怀疑每个人！”“够了！”龙榻上传来父皇自胸腔内发出的声音。“你想说的都说了，出去吧，过了今夜，你会是皇帝。”“哼......”皇兄红着眼，却笑出声，“父皇以为，每个人都同你一般贪恋这个位子吗？”“呯噹”一声，剑落地，皇兄已转身离去。“宜儿，”我听见父皇在叫我，可此刻，我仿佛已被石化了一般，没有气力，没有思想，只是用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回了一声：“是。”“恨朕吗？”父皇沉闷的声音似铁锤击在我的心上。“父皇不求你原谅，死后，自会有惩罚。不，朕一直便活在惩罚之中。只愿你们，愿这同圣江山，安泰无虞。”“够了，够了！”我用尽全力嘶吼，仿佛将这周身的精力耗光了，便可以解脱：“你们为何这样残忍，我宁愿至死也不要知道，你们叫我害怕，这冰冷的深宫叫我害怕！”我起身便往外跑，“宜儿......”随着父皇的出声，刘全亦跪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朕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你永远是周家的女儿。”我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出内殿。殿外，东宫的人已全部撤离。“殿下，”金度远向我禀告：“驸马来了。”跟在我身后出来的刘全也听见了，低声道：“陛下之前有言，要见驸马。”“宣吧。”宫门打开，只见严弘植行色匆匆，眉头微蹙，与清兰院内那个人竟恍惚得不似一人。他到我身边，停下，我知道他在看我，可我只是微仰着头，望着此刻有些愁云惨淡滋味的天空，不愿放下心底的高贵：“进去吧，父皇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