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念不舍（2/2）

“那蟾蜍一口咬下去，满嘴的腥臭，我却还皱着眉头恶狠狠的咀嚼，血顺着糊满泥巴的嘴角往外流，然后我抬眼就看见了他的靴子。那一刻，冒着青蓝火焰的黑黢黢的靴子，在年幼的我眼里，变成全天下最最和我心意的一双靴子。我张着嘴哭号，那只半死不活的蟾蜍就从我的嘴巴里掉了下来，在地上翻着白肚皮，抽搐几下，便死了。他把我从泥潭里提了起来，一把丢在肩头，扛回了幽冥宫。那是他唯一一次抱我，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我私自认定了，那便是他抱过我了。他替我接骨头的时候我没哭，后来也再没哭过，我想我这一世的眼泪可能都在那个不知名的泥潭里落尽了。”

明晨看着她，他细细回想，那一次大抵是她五岁的时候，浑身是泥的她被帝君关在九阴牢里，一个多月后才被提出来，接了骨头。那时候，她一个人被关在九阴牢里，身上得有多疼，心里得有多疼啊！辰明想都不敢想，他们都是神仙从来最能忍耐，可她那时候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阿苭握了握辰明的手，轻声道。

“三叔叔一定觉得阿苭好可怜吧！你都这么心疼阿苭，他却不会，这是为什么呢？那时候我心里总是在想这个问题，想不出来便觉得难受的很。不知过了几年，他对我还是那样冷冰冰，而我对他，却更甚。但在我心里，我们是亲厚的，我以为他同我一样想。可是，渐渐的我才明白。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总不能变成我们的。于是，我越来越好奇，以他的身份，当初却为何要将我捡回，凭白给自己添了这许多麻烦。他是威不可侵的冥宫之主，而我，只是肉胎凡骨的弃婴。几世修善？竟得他青眼！我留恋人间万家灯火的热闹，喜爱四季轮回的光影，心里竟一点点生出颓丧来。我不想一张开眼便是烟瘴，一闭上眼便听见鬼哭。我不想再伴着冥火冷殿过日子，不想总是低着头看着他燃着业火的靴子。我厌烦了这世上的一切，曾经一度生了向死之心。可是，我什么都舍得，却唯有一念不舍。”

说到这儿，阿苭转过头，看着明晨，轻轻的、一字一字的、万分珍重的说。

“三叔叔，阿苭舍不下帝君。”

“我知道。”

明晨柔声回答。

“我一辈子没见他哭过、笑过，哪怕是动一动眉头，都是极少的，我便觉得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后来，我才明白，他仙骨根植、非是凡胎，他心里本就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有的只是天地间的罡正之气。他一心只为天下苍生，那时候被母亲遗弃的我，也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个，所以他才不能看着我活活饿死、冻死。是因为骨血里的正气和责任，他才将我捡回来的，对吧？”

面对阿苭的轻问，明晨苦笑，他想，也许她说的都对。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他不疼我，不爱我，不亲近我，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根筋骨啊！我再同他闹脾气、置气，那就太没有道理，你说是不是？”

明晨此时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帝君没有错，可阿苭，她也没有错呀！难道因为生了那根筋骨，便要历尽苦楚，受尽委屈么！他想不通，想不透，想不明白。

阿苭看着明晨，摇摇头，甩去满眼哀伤，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索性，这些年，还有叔叔们疼我，阿苭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她说完，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地上，弓着身子低垂着头，重重的扣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玄石地面。

“阿苭明日便要走了，阿苭想谢谢帝君，阿苭很开心很开心，这些年……”

烟瘴雾霭更浓了，她伏着身子低着头，一句话没说完便哽住了喉咙。明晨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在他耳边，分明是有什么滴落在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