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道中流绚（1/2）

其实天也还没有全黑。走在四通巷里，头顶半透明的深蓝尚未完全散去，点缀着几颗疏淡的星。江云琴一双手在鹅黄纱衫底下握成了拳，微微有些发抖。

尽管肩上披了松花绿羽缎大氅肩上，但这发抖本身就与寒冷无关。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当然也有点害羞，这些情绪缠成微妙的一团，在她心里毛绒绒地挠着。因此她一直低头看着前面的路，没有说话，薛嘉行也只是提着风灯安静地走在她旁边。

沉默柔软地包裹着他们。舒适的，令人感到安稳的，甚至是有点温暖的沉默。在过去的两年里有过很多相似的时刻，他们熟悉这种感觉，或许还带着依恋，所以谁也没有开口打破。

一个更夫从巷口拐了过来，敲着戌时第一声梆子，大红巡字灯笼亮得晃眼。大概是在这四通巷里不常遇见穿着这样精致的人，更夫向薛嘉行恭敬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宁静的气氛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湖边路上的市声顺着这个缝隙一点一滴地漏进来，逐渐地越来越清晰。

即使在乡间，这个时间也是很热闹的。因为不常有集市，人们就选在饭后散闲的时候交换一天的收成，鱼禽猎物，瓜菜果木。还在胤陵老宅的时候，薛嘉行就很喜欢这样小型的夜会。只是到了颐州城，光景就更不同一点。

道中行人，男子大多冠带整肃，女子则花鬓明裳，并不吝啬于展露自己的美貌。能住在湖边路附近的至少是小康之家，偶尔还是会有人自信地松着衣袍靸着鞋子就走了出来，看起来倒也很洒脱。

一个三十出头的大嫂推着小巧的太平车从江云琴和薛嘉行身边经过，穿整洁的蓝染布衣，包着一色的头巾，背影十分利落。到了不远处树荫下一小块朱漆圈定的地方，她支起车子，叫卖的声音也和刚刚浆洗过的蓝染布一样清爽挺括。

“姜蜜香茶梨膏水，是热的也有凉的也有哦。”

薛嘉行本来已经走过了，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低头向江云琴笑道：“想不想喝热姜蜜？来了颐州两年多，总算让我能听懂了一点。”江云琴也回头看，犹豫道：“现在就开始吃吃喝喝，我怕还没到夜市就把自己撑死。”

大嫂非常机敏，向他们两人大声道：“热姜蜜暖胃消食，饭后来一杯最好不过了。等走到了夜市，还能多吃两样东西。”

这种热情总是让人很难拒绝，两个人到了车前，大嫂又积极地推销起了她的竹筒：“边走边喝还是这种新竹切的好，有香味，只要一文钱一个。反正旧的也是一文两个。”

薛嘉行奇道：“咦，要是一个人想要边走边喝，又不想多花钱该怎么办？”江云琴看他一眼：“可以带回家啊。我小时候偷溜出来总是一个人买两筒，但每次回家之前就喝完了。”

在大嫂往青竹筒里灌姜蜜的时候，薛嘉行看了看另一只筐子里堆着的暗黄发亮的旧竹筒，又产生了新的疑问：“这些旧的难道是有人喝完了还会退回来？”

江云琴笑道：“不懂了吧。这些竹筒退到任何一个卖茶水的地方，钱都是一样地还给你。有人按筒上的标记统一收归，清洗晒干。开店的人付钱取了大小租牌，每天按牌上的数量领用就好。你以为谁都那么闲，自己砍竹子做竹筒。”薛嘉行瞧着大嫂明朗的笑容，心想原来她是真的觉得青竹筒装的姜蜜更好喝。

“姑娘懂得很多呀。”大嫂把竹筒递给江云琴的时候着意多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道：“瞧姑娘白白净净，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像是经常出门游玩的人。莫非家里也有人做这门生意的吗？”

江云琴笑着摇摇头：“家里以前是做着点小生意，不过不是这个。”大嫂见她笑容甜净，却从她话语里隐约觉出了一丝悲伤。以前做着，因为什么事又做不下去了吗？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问。

两人拿着竹筒走得远了些，江云琴在额前虚比了一个十字，小声道：“你刚才听到她说我白白净净了吗？原来师父的这个真的有效。”薛嘉行看着她原本就应该白净无瑕的脸，轻微地咳了两声。

“你没事吧？快趁热喝两口。”江云琴把手中竹筒上封的竹纸揭开，递到薛嘉行面前。薛嘉行道：“我也有的。”低头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提着风灯，要揭竹纸还真有点麻烦。江云琴笑道：“你的姜蜜给我吧。琉璃风灯还是不方便，早知道应该带个折叠的来。”说着她忽然想起薛嘉行大概很少有过这样不带随从出门的经历。

“折叠的也差不多，折起来一样要拿在手上。我这个很轻巧，灭了烛火拿着就不麻烦了。”反正暂时用不上，薛嘉行把风灯举到面前吹熄，好在没有下雨的时候灯盖总是掀开的。

江云琴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我说我来拿这个灯，你应该不会生气吧。”她抬起手稍微掀开袖子，露出一截凝霜似的手腕，说道：“你看，我的手小一些，可以把提环套在臂上。”薛嘉行只想了一想，微微一笑道：“那你要小心点，可能还烫着。”

镀铜的铁环被薛嘉行的掌心握得温热，但他的指尖是凉的，在他轻柔的动作中与江云琴的肌肤偶尔有几下蜻蜓点水似的接触。很像喂鱼的时候把握着鱼食的手很贴近水面，大胆的鱼儿浮上来接喋，轻轻地啄在手上。

整齐的阔青石板平铺向前，湖岸一带碧玉垂柳，白石雕栏。沿着栏杆每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两个小摊贩，除了太平车，还有摊开铺席的，支起凉伞的，都点着灯笼。灯笼大多是简单的明纸，有些贴了剪纸彩花，从湖边望过去，就是蜿蜒一串闪烁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