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河鱼山蔬（上）（1/2）

树荫下的绿竹躺椅上躺着一个银白长须的老人，一身深青色的葛布短打，头上裹着同色头巾，怀中抱了一个酒壶在打盹。

听见江云琴的声音，他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道：“哟，来了啊。今天是要去叫你的来着。”他提起脚尖随便往旁边一指：“今天刚得的，等你来处理。”

躺椅不远处放了两只木桶，其中一只桶里搅动着水波，在太阳底下银光闪耀。江云琴隔老远就看到了，此时走近方才瞧了个仔细。

“好鲜活的刀鱼。我听说刀鱼一旦入网必定用尽全力挣扎，死伤很大，所以多在船上现捞现吃。这么一桶，我数数……十几条呢，怕不便宜吧。”

“老头儿我一大早从江里钓来的，你以为呢。”封三太爷用最小的动作把酒壶送到嘴边，从里面抿了一口酒。

另一只桶用木板分隔，两边各有一条手掌长的鱼，一样的黄黑背色中隐约带着斑点。江云琴一看，不由得小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嚯！这东西可不大好处理。”封三太爷毫不在意地道：“你只管弄，吃出事来我负责治。”

江云琴蹲在水桶边，挽起袖子小心地从水里捧起一条，那鱼乍离水面，一紧张起来立刻鼓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发出咕哧咕哧的声音。“那可不行，我自会小心。这么好的鱼弄得不能吃了可是浪费。”说着她又把鱼放回了水中。

这时阿雅拉和华镜也走到了封三太爷身边，后面紧跟着小桃和薛嘉行。华镜笑道：“今天天气好，老爷子有什么被褥要拆洗的吗？”

封三太爷懒懒地道：“被褥就不必了，我昨天刚晒过。去把柳条筐里那些脏衣服洗了吧。”阿雅拉道：“那我去打水烧水。”

江云琴指着院子角落的一只大缸向她道：“还得烦你把那只大缸打满，我弄这个鱼要用。”阿雅拉和华镜各司其事，小桃四处看了看，很主动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庭院。

薛嘉行在封三太爷身边的一只树墩凳子上坐下，封三太爷看看江云琴，说道：“今天大门上的进宝他娘给他从乡下捎了一筐新鲜野菜，正巧被我看见了。花了五十个钱才从他那里分到一篮子，放在厨房里。你去看看能做些什么菜，晚上和这些鱼一起吃了吧。”见江云琴领命往厨房而去，他才把目光转向薛嘉行。

“手伸出来，还要我说？半死不活的又不是老头儿我。”

薛嘉行乖乖把手腕露出来搭在封三太爷膝上。封三太爷坐起身子，以膝为枕替他把了一会儿脉，点点头道：“还行，维持得不错。”薛嘉行收回手，苦笑道：“所以我弟弟总以为我还可以彻底被治好。”

封三太爷又抿了一口酒，说道：“虽然不能彻底治好，不过你想过得和正常人差不多，倒也不难。你高堂已经不在，以后只要对兄弟亲朋少牵挂些，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生了孩子也别太过疼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静心少思调养着，活个七八十岁还是可以的吧。”薛嘉行微微一笑：“只是这样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封三太爷昏醉迷糊的双眼忽然彻底睁开，那双眼睛细长斜飞，却是一双精灿神足的丹凤眼，和他衰老的形貌并不相称。

“你都坚持到现在了，难道一点都不懂吗？情之一字，无形无影，无处不在，从生到死，贯穿人世。敬爱之情，手足之情，相惜之情，怀慕之情，舐犊之情。凡此千百种，一经触动，令人欢喜，亦令人忧愁。可对于你来说是不一样的，它们是剧毒深入骨髓，是刀子剜在五脏。你拥有一种比旁人更加直观和强烈的方式感受情之所苦，而你能活到今天，说明你掌控感情的方式比大多数人更加得当。你知道吗，你天生就是修道的苗子，早应该勘破情劫，抛下这一切的烦恼了。”

薛嘉行笑道：“小时候有好几个和尚道士要求了我去，都被我爹娘用大棍子赶出去了，我好像错过了不少机会。”

封三太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所以你还是没有那个意思，是吗？即使为此早早地死了，也不可惜？”

薛嘉行的笑容和封三太爷之前一样懒懒的：“起码现在我死了，还知道有三四个人能记得我至少十年，就像我记得我爹娘那样。如果真的抛家弃俗去修道，万一没修出个样子来，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封三太爷又躺了回去，眯起眼睛嘬了一口酒，笑道：“那好吧。我就是想试试你。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很好奇，你到底能像这样坚持到什么时候。对抗天命，本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咱们俩算是并肩作战，对抗它一回玩一玩吧。”

薛嘉行道：“呀，可是我还想和老爷子对抗一回。上次那局棋，我输得心有不甘啊。”

封三太爷无奈地坐了起来：“看在你半死不活的份上，老头儿我亲自去拿棋盘好了。”薛嘉行双手放在膝上，抬头笑道：“所以半死不活也有半死不活的好处。”

总体来说，青丘之屋的庭院是挺干净的，小桃把落叶扫起放在专门盛放枯枝败叶的大笸箩里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可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