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渔月之酒（1/2）

揭开盖子，里面圆圆一轮明黄，在热气里颤巍巍地闪着水光，是一盅柔嫩的鲜汤蒸蛋。飞薄的肥瘦相间的火腿片铺在蒸蛋表面的边缘，摆成写意的红裙仙女模样。一只肥硕的虾仁橙红如霞，雪白似玉，圆卷着躺在中间，让人联想到那只在月亮上弓背捣药的兔子。

殷世静拿起黑陶小勺舀了一块，看它在勺子里晃荡晃荡感觉很有趣。玩了一会儿，他估计着不那么烫口了才送进嘴里，一尝之下不由得笑着赞道：“很不错，里面兑的高汤清鲜不腻，除了汤以外也没有再加别的调味。这一点比宫里做的好。”

吃着蒸蛋，渔月酒的其他东西也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蓑衣小红萝卜和蓑衣小青瓜一卷一叠码在长形的洁白瓷盘里，名字就叫做“怡红快绿”，触目已觉清新可爱，仿佛不用凑近也能闻到那种新鲜的香味。

殷世静道：“现在这个时节就端上小青瓜来，恐怕这盘菜看着简单，价值却不菲吧。”薛季修一笑，指着旁边的小碟说道：“萝卜和青瓜并没有什么稀奇，但他们特制的这个芥辣香醋汁确有其独到之处。临吃时再浇上，或者分碟蘸而食之，免得瓜果失了水分就不好吃了。”

“琥珀琉璃”则是卤水肉皮冻，在制作的时候已将皮肉渣滓滤净，切成形状不一的玲珑小块高高垒在垫着竹叶的圆盘里，配有蒜泥油碟。晶莹剔透的截面上有丝丝缕缕的波纹状凹凸，正是为了让蒜泥浇汁更好地附着在上面，特意用了花刃的竹刀来分切。

十数个银灰发亮的榄核炭在精巧的赤铜小炉里燃烧着，从中心向外渲染出由深至浅的橘红花朵。只要将炉上的盖片稍稍合起，这一点炭便可以烧上很久，也感觉不到烟火的灼气。温酒斗盛了半斗清水架在炉上，里面座着一只大肚细颈的白陶酒瓶，好似大肚仙人腾云驾雾。薛季修笑道：“此酒清淡温和，微有药香，故名‘君子酒’，缓解旅途疲累再合适不过了。另外，它还可与桌上的一道酒肴凑出一句诗。谜面已出，王爷不妨猜一猜谜底是什么。”

渔月酒大致是四肴一酒，荤素冷热各二，另加一个开胃暖盅，一个劝酒盒子。朱漆描金绘仙宫饮宴攒盒已经打开，咸酸蜜饯，干鲜齐备，分别是旋炒椒盐阿月浑子、蜜渍海棠果、玫瑰白桃、旋花酥梨。新鲜酥梨因为不宜切开，于是去核后旋转雕刻成连贯的螺旋花形，似分而不分。和蓑衣刀法类似的技巧不算新奇，但这份心思不可谓不周详。然而劝酒盒子里果子虽多，却没有薛季修所说的谜底。

再有一锅“玉染朱砂”，说是素菜，其实也是荤做。菘菜菜心在火腿、猪蹄、花胶熬成的浓郁高汤里烫熟，上面放两个朱红流油的咸蛋黄，搁在带有热水暖槽的牙色砂锅里。吃时将咸蛋黄戳碎与菜心拌匀，腴润咸香之余也不至太过油腻。

这个也不是答案。殷世静只将眼睛在桌上扫视一圈，便笑道：“南有嘉鱼。君子有酒。”薛季修斟出两杯酒，双手举起自己的那一杯道：“王爷是远来嘉宾，微臣以此先敬王爷。”饮罢他将空杯放下，笑道：“这小酥鱼炸得极焦脆，连头带骨都能吃，香脆微苦而有回甘。放在半剖的竹筒里还添了些许新竹香气。这一套酒慢慢地吃完，尽可以在微醺中洗漱入睡，第二天并不会有积食难消，过犹不及之感。”

“还说你不是到颐州享福来了。”殷世静举起银箸，也不要旁人替他倒酒，自斟自饮，颇得其趣。耿存楚肩负护卫重责，便不喝酒，墨书偶尔经王爷和薛季修一劝，也就陪饮一小杯。既无外人，两人都免去站立随侍的规矩，坐在同一桌的下首吃自己的晚餐。

美酒佳肴当前，殷世静和薛季修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一些艰涩的话题，或说京中逸闻，或谈颐州风月，互道久别重逢之情。聊得正畅快时，忽有一阵鼎沸的人声遥遥从远处逼近窗下，四个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细听，越过那些扰攘纷杂，似乎还有一丝箫管笙歌的声音也是越来越近了。

薛季修走到窗边，一望之下就笑了：“这件事我倒给忘了。难怪今天的渔月楼空不出房间，只怕顶楼的小阁也坐满了。”殷世静也走到窗边往下看，一群人簇拥在岸边，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湖面上一艘悠然而行的画舫。

那画舫很大，是有些自居风雅的颐州富商爱用的朱阑黑瓦形制。不同于富商游船的地方在于，这艘船全用淡彩的缎花、纱幔装饰，极尽旖旎妩媚。船上银烛耀目，可是什么都看不真切，盯得久一点就觉得心也跟着飘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纱幔迎风曳荡的模样，还是纱幔后面的舞影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