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1/2）

儿子却不耐烦了：“我爸怎么又没来？”

周慧这才醒过腔：“呵，你爸班上忙，忙得脱不开身。”

儿子叹口气：“他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你跟他说没说，我在这儿遭的罪？就四个

字，度日如年。”

周慧的脸上滚下了泪水：“妈妈怎么不知道呢？怎么不心疼呢？给你带来的烟和

钱，都收到了吧？”

儿子那种不耐烦加剧了：“送来几条烟有什么用？那钱也只能买几根监狱超市的

火腿肠。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才是真的。”

周慧努力平息着儿子的怨气：“我们正在想办法。”

儿子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前两天，几个犯人打架，真是往死里打呀！”

儿子身后的那个警察立刻制止他往下说。儿子伸出手拉住周慧的衣袖几乎是哭

腔：“救救我，让我爸救救我，我一分钟也待不了了！”

那个警察立刻分开这对母子：“会见禁止身体接触。”

儿子哭起来：“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还得顶着大太阳干活，你看看我的手！

这还是人手吗？”

周慧细看儿子原先那双白皙细嫩的手，如今黑乎乎脏兮兮的，上面还裂着口子，

有些就是干枯的血泡。周慧脸上的泪水已经滴落到小桌子上。

儿子见状更是肆无忌惮：“要是再不弄我出去，我不如吞钉子，割腕算了！还活

个什么劲！”

警察立刻叫道：“会见到此结束。”

周慧几乎是哀求儿子：“小北，千万别干傻事呀！”

儿子一步一回头：“求你了。妈，救我。跟我爸说，救我。”

周慧离开监狱会见室，一个人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她竟然没有了目的地，她任

凭两条腿带领着她走下去。到哪儿？她不知道。走着，别停就是了。去，还是不去？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去？她有什么脸面？不去？儿子的哭声就如刀剜她的肉。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对她说来更是一个她说不清，道不明，与人生

命运攸关的问题。

那时，周慧还不是护士长，是手术室年轻的器械护士。普外科有个大夫叫荀子

规，是他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而且还带了两个硕士生。普外科是有名的三

多科室。危重多、急诊多、意外应急多，每每遇到三多时，无论白天、黑夜，无论

节日、假日，差不多现场都有荀子规忙碌的身影。他下手快、稳、准，一刀就是一

刀，一针就是一针，一个结就是一个结，从没有一个多余动作。人们就送他一个绰号

叫“活人无数”。周慧的第一台手术，主刀的就是“活人无数”荀子规。周慧从他上

台手术到下台嚼饭，都在他身旁看着。这一看不打紧，荀子规的从容、果断、不动

声色，便让她服得五体投地。其实就是服得五体投地。顶多再加上崇拜加感动，没别

的。虽然，那时周慧还是个姑娘，也还没有后来的吴北上。

有一天，荀子规主刀一个胃癌手术。其实本不是太复杂的手术。胃底部和胃小

弯都没有癌细胞扩散的情况，这个肿瘤较局限，没有明显侵犯邻近器官，仅有少数局

?

部淋巴结肿大，可以做根治性切除术。开胸。荀子规轻声说。荀子规用周慧递给的电

刀切开皮肤下组织。要根治，必须切除胃上部及附着大网膜、食管下部、食管裂孔、

附近的小网膜、胃左动脉根部及肺下韧带内所有淋巴结，所有这些都做整块切除。荀

子规非常麻利地下刀。可就在这时，监视器上的血压异常，脉搏也近乎于直线。腹腔

涌出大量鲜血。手忙脚乱的一番抢救后，监护仪上心电、血压都成了直线。所有的人

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了。眼光都集中到荀子规的身上。

荀子规一声没吭，除去了口罩。那张俊朗的脸上，除去职业的镇静没有过多的

表情。他把所有人都扔在了手术室，一个人默默去了……

周慧终于决定：去。她怕自己还会犹豫，叫了个出租：“快，去监狱总医院。”那

司机看看她的脸色，说声您坐好了，就给了油。

到了监狱总医院，她却又犹豫了。她逼自己走进去，却走着走着又走了出来。

再走进去，又走出来，来来回回，已经引起了一个保安的注意，她只好逼着自己问一

个迎面走来的护士：“请问荀副院长的办公室在哪儿？”

那护士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反问：“你找荀副院长什么事？”

她这才注意到走廊里多是穿制服的警察，没穿制服的人就是犯人吧？护士是把

她当犯人或者是犯人家属了吧，便拿出工作证递给护士：我是首都医院的护士长，找

荀副院长有点事。

护士这才友好了许多，告诉她荀副院长的办公室怎么走。

周慧在荀副院长的办公室门前站定，用手拢拢头发，尽管她的头发一点不乱，

又用舌头抿抿嘴唇，让嘴唇湿润些，平静一下自己，这才去敲门。

里面传来她久违了的那个熟悉的声音：“请进。”

周慧推开屋门。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她，正在看一张很大的片子。

周慧没有说话，静等着他看片子。男人转过身，见是周慧，脸上露出的表情，

有意外，有疑问，但更多的是惊喜。周慧注意到，荀子规的两鬓已经斑白。

他放下片子，迎上来：“你怎么来我们这儿了？”

周慧试图掩饰心中的苦涩，挤出一点笑容：“你不欢迎？”

荀子规还是那样口舌笨拙：“怎么会？只是这么多年不见了，想不到会在这儿再

见到你。”

周慧想了半天才说了句：“我听说，你提副院长都有10多年了吧？我早就该来

祝贺。”

?

荀子规脸上露出难得的一笑：“你不觉得现在才来祝贺晚了点吗？我知道，你可

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怎么样，还好吧？”

周慧知道，荀子规是在缓解她的窘迫，也是暗示她有话就直说。周慧像是得到

了鼓舞，便说：“那我可就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