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1/2）

杜鹃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建筑二公司出来的。早上那条春光明媚的大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细雨迷蒙。那雨丝在光怪陆离的街灯下，忽明忽暗，如纱如幕。

她微眯双眼，雨花无声飞舞，在她心的海洋里推波助澜，处处飘荡着愁云惨雾。她独

自在街上走着，没人注意到这个面色苍白，满眼泪花的女人。心情好的时候，她喜欢

独自在夜晚的街上行走。边走边观察与她擦肩而过的形形色色的路人。看着他们来去

匆匆的神色，就像家人一样的温暖。那对勾肩搭背的恋人，那些眉开眼笑的孩子，那

两个彼此搀扶蹒蹒跚跚的老人，都会给她有点落寞，有点孤寂的心中添上一抹喜悦。

然而今天，她不再快乐，她甚至都不知道找谁去倾诉她的忧伤。就是闻新也不能理解

她此时的心际，何况，她怎么会把她挚爱的人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至

于，街上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真的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她必须要面对。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杜晓轩和水儿在自家门口下了的士。两个人从江山的晚宴后回来，心情好得还

在追忆刚才的情景。

水儿说：“人家江先生，生意做得那么大，却没有一点儿架子。”

杜晓轩说：“不知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就觉得和他一见如故呢？”

水儿说：“那是因为人家有学问呗。不像你们，说是知识青年，其实就是没有知

识的青年。在村子里的时候，乡亲们张口闭口都管你们叫大学生，其实，你们连初中

也没有毕业，你怎么好意思答应呢？”

杜晓轩说：“每个时代，对知识的考量，标准是不一样的。”

水儿说：“我不懂啥考量不考量，考量是啥意思？”

杜晓轩没有回答，只顾着打开房门。房子里漆黑一片，显然杜鹃还没有回来。

杜晓轩开了门灯，在玄关换上拖鞋走进客厅，开灯。吓了他一跳。柔和的灯光下，杜

鹃披头散发，面无表情，眼睛红肿，盘腿坐在沙发上。

杜晓轩关切问：“你这是怎么啦？在家也不开灯？”

杜鹃目光呆滞，仿佛就没听到杜晓轩的问话。

水儿也急匆匆来到客厅，看到女儿这副模样，早就忘掉此前与女儿的不快，两

三步扑到女儿面前，捧着她的脸：“你这是怎么啦？是谁欺负你啦，告诉妈，妈给你

出气！”

杜鹃一扭头就把母亲甩了个趔趄，倒退了两三步才站稳脚跟，忙去看杜晓轩。

好像女儿如此凄惨的答案在丈夫身上。

杜晓轩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却平心静气对杜鹃说：“鹃儿，有什么话，说出来，

就好啦。”

杜鹃的眼泪像决堤的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但杜鹃没让它们在脸上停留过久，

就一把抹去，不顾脸上留下干一道湿一道的痕迹，直视着杜晓轩的眼睛，语音异常清

晰冷静地问：“我是吴北上的女儿吗？”

虽然此时，杜晓轩对杜鹃的这个冷酷的问题，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坦

然地点点头。

杜鹃并没有为杜晓轩的坦然松懈一点意志，她又紧逼一句：“既然是，你们为什

么这么多年都不说？”

杜晓轩不知道一句两句话怎么能说清这个问题，就只能沉默无语。

杜鹃并没有因为杜晓轩的沉默而手下留情，她把枪口又转向了自己的母亲：“还

有你！一直骂吴北上不是好人。谁不是好人？我真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而可耻。吴北上

就是为了保卫你们，在前线流血，连命都豁出去了，而你在家却移情别恋，投入到另

一个男人的怀抱。你还让我怎么说？你们还让我怎么在一个房子里，天天都要面对你

们，面对你们的丑陋身体和灵魂？”

杜鹃直剜父母灵魂的谴责，像突然暴发的山洪，冲得猝不及防的水儿双腿瘫软，

要不是杜晓轩眼明手快，冲上去扶住她，她早就跌坐在地上了。水儿脸上没了一点血

色，嘴巴翕动，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时候，杜晓轩像是一座山矗立在她的身后，给了

她可以面对天崩地裂的依靠。杜晓轩岿然不动，声色也岿然不动：“这都是吴北上跟

你说的？”

杜鹃毫不收敛：“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些龌龊肮脏的事，你们做了没

做？还有你！我所谓的父亲，以前，我以他为荣，因为他吃苦耐劳，因为他坚忍不

拔，因为他学识渊博，因为他爱家爱妻爱女。可现在，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个乘人之

危，横刀夺爱，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杜鹃的话，彻底激怒了水儿，水儿挣脱了杜晓轩，冲过去，狠狠地一巴掌抽在

女儿脸上，女儿的脸上留下红彤彤的一个巴掌印。

“你就是只狼！这些年的养育，你大了，却越来越混账！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呢？”水儿指着女儿的鼻尖继续骂着，“你现在就走！滚出这个家！去找你亲爹呀！

从今往后，我们没你这个女儿。”

杜鹃没有想到对自己从来都是疼爱有加的母亲，会下这么重的手打她，她怒火

万丈地从沙发上蹦下来：“吴北上真是把你们看透了。他说得对，你们从来不敢面对

他，从来不敢正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说着，她连自己的外套也没穿，就冲出了

家门。

杜鹃又回到那个细雨霏霏的大街上，身上一件薄薄的羊绒衫，显然已经不足以

抵挡这细雨斜风带来的凉意。悲凉骤然袭来，那些依然幻化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让

她觉得不过是在掩饰脚下的泥泞。她仿佛突然就掉进了无底深渊。她使劲地咬住嘴

唇，强抑制住心中巨大的哀伤，双臂紧紧搂抱着自己的双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

止住浑身不住地打战。她从没有想到，在这人流和车流，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她竟会

如此孤独，如此无助。她原本不想给闻新打电话，她不想用她的负面情绪影响他，可

是，要是这时候没有人分担她的不幸和痛苦，她不知道，她还能挺多久？不知道会不

会就此崩溃？而能够与她分担的人只有闻新。

她终于给闻新拨了电话。但电话里那个公事公办的声音，总是不断地重复着：

“你所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流浪。她只能重复拨叫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