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1/2）

杜鹃的话音里颇有些同情：“你也不要过于责怪自己。小北是大人了，他应该对

自己的行为负责。”

吴北上摇摇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痛心疾首？”说着又看着杜鹃的脸试

探着问，“接下来，你看该怎么办？”

杜鹃没有一点犹豫：“你应该马上找小北问问，是不是确有其事。是的话，就立

即领他去投案自首。也许还能从轻处理。”

吴北上说：“即使是从轻发落，小北也得被收监。一经媒体披露，我可就真成名

人了。我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会因此泡汤。”

杜鹃看他痛苦的神色，除了陪着这位她所敬重的长辈长吁短叹，无言以对。她

的职业道德不允许她对他做出任何承诺。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吴北上眉头似锁难开，好久才望着杜鹃的眼睛，一字一

句缓缓说：“如果他是你的亲人，你怎么办？”

杜鹃显然不明白吴北上话里的含义，反问道：“我的亲人？”

吴北上肯定地点着头：“你会让他去坐牢，并且把这个事登在报纸上？”

杜鹃被他问住了，但只是瞬间就坚定地说：“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我是记者，

我必须向公众报道事实的真相……”

吴北上终于没有把早就在嘴边盘旋的话语再一次咽回去：“如果我告诉你，吴小

北是你的弟弟，我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信吗？”

杜鹃从未面对过这样突如其来，从来也不曾想过的问题，她惊呆了，她望着吴

北上的脸，在这张脸上，她看不到一丝玩笑的影子，看到的，只有这个男人的痛苦和

沉重。但她依然不能相信：因为她要是相信这话是真实的，就意味着颠覆了过去的她

所有生活，就意味着她将不知如何面对养育她的父亲和母亲，就意味着在她未来的生

活里将出现另一个或者几个和她存在血缘关系的人。那不是一切都乱套了吗？她慌乱

起来，立刻否定：“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吴北上的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只是这个男人坚持着不让它们滴落，声音颤抖

着说：“但这的确是真的。你是我的女儿，早就该告诉你的。”

差不多是30年前，山西南部中条山脚下的一个农家破败的庭院里。一个穿着褪

色的黄军装的年轻人，另一个穿着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学生服的年轻人，两个人正蹲

在院子里的树荫里，捧着大海碗，往嘴里大口塞着杂面条。一边塞一边发出呼噜呼噜

的声响。两个人都顾不上说话，如果他们说话，你会发现，他们的口音和这里的村民

的确有所不同。其他，差不多就没太大的差别了。但村民知道，这两个人有着同他们

截然不同的身份——知青（知识青年的简称），而且是从北京来的知青。

穿黄军装的那个就是年轻时的吴北上，穿学生服的就是当年的杜晓轩。因为新

中国成立前一年何小辫家底都败光了，地也卖得只剩一小块没人要的山地，土改时就

定了个贫农成分。正是因为这个贫农成分，知识青年下乡时，他何小辫家才有资格安

置这两个知青，在他家的一孔北窑洞里插队落户。

两个人喂饱了肚子，才有心情望着门前的中条山发呆，才会说起他们永远也不

会厌倦的话题，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回北京扎根去。就在两个人发呆的时候，何

小辫的女儿，何水儿从外面拾柴回来，放下背篓，冲两个知青笑笑。对这两个已经

萌动了性意识的知识青年，水儿就是除了回北京以外最能引人入胜的话题了。水儿

那白里透红的脸蛋，那两只黝黑的表情生动的眼睛，无疑已经被他们认为是这里最美

丽的风景了。何况，吴北上还有新的发现，水儿的屁股蛋翘得越来越高，胸脯也越来

越大，走起路来，屁股和胸脯都一颤一颤的。吴北上看着水儿走进自己的窑门，无奈

说：“真恨不得在上面薅上一把。屁股上也行，胸脯上也行。”

杜晓轩没说话，他不喜欢吴北上这样说他喜欢的女孩子。虽然，水儿是个村姑，

那也不行。在她看来，山里的女孩儿哪点不如城里的？他喜欢水儿。要是真回不了北

京，找水儿当媳妇更实惠。洗衣、做饭、种地、喂猪，样样都是一把好手。就是传

宗接代，那体格结实丰硕，生下三五个小杜晓轩应当不在话下。但是，他感觉吴北上

也喜欢水儿。虽然，吴北上说的那些话太流氓，太直接，但他知道，吴北上也是真喜

欢她。就是因为吴北上太喜欢她了，才会永远把他粗俗的动作和水儿的美丽联系在一

起。这让他不能不生出几分嫉妒和几分醋意。但他又不能把自己也喜欢水儿的话说出

来。对水儿，他不敢说，因为他感觉，水儿和吴北上更亲近些；对吴北上，他不能

说，吴北上是他哥们儿，是他朋友，他怎么能下得去手，跟哥们儿抢哥们儿也喜欢的

女人呢？虽然，他对吴北上喜欢水儿的方式并不认同。

雨天的时候，不下地，吴北上爱去找别的知青打打扑克或者下下象棋。杜晓轩

喜欢清静，就把在窑洞门口。看能弄到的每一本书。有时候，水儿没事的时候，

就过来。这时，他就不是了，是读出声音。水儿就坐着不动，听得入迷。有一

回，歇晌时，他读《水浒》，正读武松杀嫂那一段，吴北上从村里的代销点打煤油回

来，一进院门就高声大嗓发布新闻：“今晚公社演电影，《卖花姑娘》。”

水儿一下就蹦起来，撇下还在读书的杜晓轩，冲向吴北上：“咱们一起跟着去。”

吴北上隔着水儿的肩膀，冲杜晓轩得意而且示威似的挤眉弄眼。这让杜晓轩十分失

落。好在水儿很快就回过头来说：“走吧，咱仨人一起去。”

那时有个电影看就很不错了，而朝鲜的《卖花姑娘》又是个悲情戏，看着看着，

杜晓轩眼睛里的泪水就稀里哗啦地流了。开始，他还能听到吴北上的呜咽，虽然声音

大得有点夸张，但他的正义感还是能感觉出来的，还能看到吴北上，掏出手绢递给水

儿擦眼泪，显然，手绢这个道具是他蓄谋已久的。他听人说这戏很惨，就预先给水儿

准备了手绢。还时不时地和水儿咬着耳朵说着什么。当电影演到瞎眼的顺姬用自己千

辛万苦卖花得来的钱，买来药送到母亲面前，母亲已经去世时，杜晓轩再次落泪了。

等回过神来再看吴北上和水儿时，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三个人站在村口的老柿树下。初冬的早上，几片白色的薄雾飘来荡去，中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