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东宫不养闲人（1/2）

“主子，德妃娘娘求见。”

万淑妃连连病了几日，此时正卧在榻上浅憩。听得贴身嬷嬷前来通禀，撩开了眼皮，“她来做什么？”

嬷嬷瞧她一脸倦容，不由提议道，“要是主子失了闲情，不妨奴婢这就去拒了。”

“不必。”万淑妃伸出手，立即有两侧宫人扶她起身。

嬷嬷心中担忧，“可主子近来劳神，况且昨夜又没歇好……”

“无碍，本宫自有分寸。”万淑妃眼中闪过厉色，讥诮道，“她来得正好，如今这宫里宫外都在瞧本宫的笑话。呵，要是再不出面，几个贱蹄子都该以为本宫死了！”

……

“妹妹难得往绣亭宫走一趟，实在是本宫有失远迎。”

人未至，声先至。

坐于席上静候的德妃不由抬了眸。

不远处万淑妃由两侧宫人搀着，自偏殿款款而来。她今日着了一袭妃红色宫装，妆容精致，不知是不是旁人的错觉，只觉眉梢似乎描得更高了些，更显得眼神凌厉几分。

但纵是妆容浓厚，亦是难掩眼睑下的乌青黯色。

德妃自然不会道破，面上一派和气，“听说近来淑妃姐姐的身子骨不大好，今日瞧着，气色倒是不差的。”

“是啊。”万淑妃拾阶而上，眼底掠过讽意，“本宫再感觉身子不适，可诸位时常妹妹念着，也该恢复得极快。”

德妃听闻这双关之语，愣了一愣，晓得是她误会了，也仅是笑笑，“我今日而来不为旁事，只是想到这时令淑妃姐姐容易犯上头疼，恰好宫中还存了一株千叶雪，当宜以之入药。”

“不必了。”万淑妃朝她身后的礼盒睇了眼，嘴角一勾，“妹妹有心了，但本宫记得千叶雪还是邶朝贡物，既然是皇上所赐，本宫如何能收下？”

不等德妃答话，她又讥诮道，“今日妹妹深得圣宠，他日恩荣是否犹在，可还是两说。”

德妃身后的宫婢不由皱眉，淑妃娘娘语出此言，竟是直接与主子撕破了颜面！

“淑妃姐姐说笑了。”德妃仍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模样，“圣人素来是恩威并施，姐姐不是最为清楚么？”

万淑妃重重闭上眼。

此言不虚。

当朝二皇子因谋害储君而削职、剥权、流放，世人皆该以为二皇子身后的万氏高门终将没落，可君主却未有苛待过万氏，反而提携了尚书嫡子为行军参将。

她那嫡亲兄长素来视翰儿若亲儿，不惜上御殿外跪地求情，可如今，亦是动摇了。

所谓的恩威并施实乃笑话！今上玩得好一手釜底抽薪！

“本宫倦了。”她揉了揉眉心，无力再周旋，直接下达逐客令，“若是妹妹只是为送礼而来，人可以走了。”

德妃缓缓起身，面上不见丝毫尴尬，“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

宫路漫漫，轿撵四周的幔帐微晃，待离得远了，身侧的宫婢才低声问道，“主子，您观着今儿的淑妃娘娘如何？”

德妃温温一笑，难以辨得是悲是怅的情绪，“虎落平阳，再难翻身。”

宫婢眯眼，无声冷笑。

万淑妃行事从来不知收敛，故不知惹遍多少仇家。

而今与背后的显赫家族离了心，自己所出的儿子又失了势，日后委实再难翻起什么大浪。

“她倒是个硬骨头，较起岫月宫的那位，不知强上多少。”德妃又慢条斯理道了一句。

宫婢答道，“依老身瞧，她这是愚枉。”早年万淑妃产子伤了根本，头风是重疾，经久难愈，偏生还不肯受了主子的礼！

“她只是心存芥蒂，不甘罢了。”德妃笑着摇头，“她要是当真待圣上死了心，可还能记得御赐了何物么？”

宫婢低了头不敢多言。

深墙中的贵人们，哪能是真正待圣人没了心思？万淑妃多年侍君，待圣人的心思自然不能说去便去，那……主子呢？

轿撵往前行了一段，德妃忽而嘱咐道，“靳嬷嬷，去挑几名品貌端正的教引宫女，今儿就送去四皇子府。”

靳嬷嬷一愣，“这……”

“煜儿素来不理外物，本宫亦不敢将他逼迫地太紧。”德妃垂下眸，万千情绪化为一声轻叹，“可眼下，万不可再放任下去了。”

*

两道圣谕一出，不止深墙内后宫辄乱，外头都有些不安宁。

东宫。

“看来牢狱之灾实在难以消受。”南柒泽摇了摇头，低头将密信沾上案上烛心，不消片刻，便化为灰烬。

雷门垂眼盯着她指尖的残屑，“二皇子与三皇子两人为虎作伥，亦是一损俱损。”

“说到底，最终苦的还是南庭睿。”南柒泽笑道，“不管南庭翰是荣是损，他都必须蹚一遭黑水。所以说，这个下场，还算是轻的。”

前头府上黑火药失窃，被陷谋害储君，不过好在有个查案的宋笃。后来不容易地洗去罪名了，大事尚未化了，却被反咬一口。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三皇子身后虽有顾家，但素来无帝王之志，况且顾氏近年不掺政事，殿下大可不必忧虑，只是二皇子……”

“二皇子怎么？”

雷门正了正神色，低声道，“待年关一过，二皇子便流放至陇西，殿下不妨……趁此时下手？”

南柒泽挑眉，淡淡问，“这话，是师傅的意思？”

雷门摇了摇头。

“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穷寇莫追？”南柒泽反问。

雷门继续摇头，实诚道，“属下只晓得，二皇子早年便势大，对付他，就该趁人濯危。”

“虽然言之有理。”南柒泽叹了一口气，一脸为难，“可本宫是个好人，最干不惯这等浑水摸鱼的缺德事儿。”

雷门：“……。”

您干过的缺德事儿还能少么？

不知当年谁回京之日便将刘通政使的幺儿扒光了绑上城楼，从此世族公子皆不得不敬以三尺远。不知当年谁调弄过待字闺中少女无数，惹得京中朝臣的纷纷忧心自家女儿的姻缘。

腹诽归腹诽，雷门神色肃然如故，“二皇子是被拔去利爪的虎，日后卷土而来，必然是一大威胁。”

南柒泽不置可否，“这个事儿不必多提，今日留他与不留，本宫心中自有定论。”

雷门心觉她行事优柔寡断，又添一把火，“此行不除，则与放虎归山无异，殿下……”

“南庭翰这外皇侄于万家来说，无疑是块至宝。所以万家必然会派遣暗卫一路护送，保他性命无虞，直到行至陇西。”南柒泽截断他的话，抬眸，“决定下手之前，若是没足够把握能万无一失的，则万不可行动，否则还会惹上一身腥。”

雷门低下头，“属下知错。”

“无妨。”南柒泽捏着杯盏笑了笑，“听闻暗宫四门各司其职，风者涉影，云者涉刑，火者涉毒，雷者涉杀。”

“不错。”他恰恰为暗卫杀手。

“你近来在宫中过惯了安逸日子，但莫要忘了血腥的味道。”

“喏。”雷门单膝下跪，“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细辨，语气间难掩激动之意，声调隐约轻颤。

在万般担忧自己的才能被埋没的下属满怀期待的顾盼中，只听太子殿下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嘱咐，“珩誉是个能酿玉液好手，只可惜太过抠门。东庭侧门数来第三棵树下埋着酒，酉时三刻那和尚必然到茅房蹲着，趁这个工夫，你将那几坛酒偷来。”

雷门：“……。”

“得手了，本宫允你回一趟暗宫。”南柒泽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顺便打探打探师傅他究竟何时出关。哦对了，那百本书册，本宫已经参悟得差不多了。”

……

本来当夜里的某些缺德事儿能毫不声张地办得漂亮，可惜中途生了些许差池。

只因珩誉大师昨夜守门时不留意睡下了，睡下后又不留意着了凉，为此今儿往茅厕蹲坑的时辰往前提了些许。

后来偷酒的与酿酒的自然撞上了一处，于是两人开始掐架。

掐到最终，以摔坏了酒为结局悲惨地告终。

当夜珩誉的脸色极差，身上还挂了彩，将雷门捆了倒挂在苍梧树干上，提着刀便去寻太子殿下。

“小娃娃，你今日玩得有些过火了。”

“怎么会？”南柒泽翻过书页，抽空望了他一眼，笑道，“可上回前辈在宋笃手中却讨不上半分便宜，今日看来，前辈的功法增得很快啊。”相比宋笃，雷门的身手不知好上多少。

珩誉深吸了一口气，“为何要窃本座的酒？”

“两坛酒怎么了？”南柒泽挑眉，面上毫无愧色，“上回本宫还赠了你两条烤鱼哩。”

珩誉怒气难消，“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的确不能。”南柒泽笑了笑，“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一句，前辈的酿酒手法与邶朝的‘声春’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一点，还是要仔细些。”

她语中的“声春”，恰是皇族御酒。

珩誉一愣，随后冷哼一声，“你倒是谨慎。”非是异曲同工，而是他所酿的酒，即是“声春”。若是让有心人晓了去，定然会生出疑心。

“多谢夸奖。”南柒泽笑吟吟，“东宫可以养闲人，但不养祸人。”

珩誉长眉倒竖，“本座在你口中就是闲人？”

南柒泽悠悠叹息，一针见血，“何止是闲人，你险些成了祸人。”

珩誉眸中闪过怒气，正要发作，又想起来此的正事，“听闻那日埋伏刺杀你的人，已经寻见了？”

南柒泽低叹，“家中事难了，下手得都是亲兄弟，本宫也很苦恼啊。”她作势揉了揉眉心，当真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

“是够可怜的。”珩誉寻机打压她，嗤笑，“旁人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你的这些亲兄弟，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下死手！”

听着他这个说法，南柒泽不由莞尔，“莫非，前辈的亲兄弟都能处得和睦？”

“本座不谙世事多年，亲娘是何人都快忘了，如何能记得亲兄弟是何面目。”珩誉睇了她一眼，又道，“话又说回来，虽本座不谙世事多年，但有些理儿还是能明白的。”

“哦？”南柒泽托着下巴，以示洗耳恭听。

“你那几个亲兄弟怎么还能活着？”珩誉仰躺在美人榻上，高高翘起一条腿，“论律，谋害储君乃大罪，斩杀了都不为过。罢职与幽禁的两项罪责，还是判轻了些。”

南柒泽正了脸色，“您究竟想说什么？”

她问得平静，可不难听出语气间的戒备之意。

珩誉不由苦笑，也不再卖关子，“本座大感好奇，你那亲父究竟能算作疼你还是另有他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