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醉翁之意，居心不安（1/2）

丞相府。

寅时，膳房早早生了火，空气中的凉风亦是染了若有似无的苦味。

风门端着一碗深墨色药汁，无声叹一口气。

足足两个时辰了。

膳房那头已经热过第六回。

“主上，这药切不可再耽搁，否则药效不佳。”

榻上男子缓缓伸来手，雾气氤氲，朦胧了半张如玉侧颜。

他似乎不察苦味，喝药的动作慢条斯理的。

“她回宫了？”

风门摇了摇头，犹豫了良久，“殿下回时遇了太傅，后来两人又一起出城了。”

男子听言，眉心微颦，“即刻去探。”

“喏。”

*

东街棺材铺。

案上一盏豆灯儿，烛心微曳。

榻上之人面容胜雪，柳娉君俯身在侧，搁在手腕的双指挪开，顺手掖了掖被角。

“毒性少许侵入了肺腔……”

顾裴卿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又问，“可有大碍？”

“肯定死不了的。”柳娉君低头收拾药箱，一边道，“不过小七的身子很是虚弱，少说要静养一个月。”

她转过身，回头见旁侧的白衣男子风尘仆仆，眼睑处还有掩饰不住的乌青深色，不由挑眉，“她不会立即醒过来，外头的药铺也还没开，若你身负要事，不妨先离去，我能照看好。”

顾裴卿稍稍迟疑，眸光自榻上人的面容淡淡掠过，终于颔首，“也好，顾某告辞。”

天色刚蒙蒙亮。

南柒泽艰难地翻了个身——她是被旁侧人念叨醒的。

“这毒气的血溶性极强。要不是本来你的底子就好，加上反应快闭气得及时。不然换做寻常人，恐怕直接当场挂了！”

“……就不说你体内毒素了，弄得这一身内伤是怎么回事？这几日不是你们皇族的牲畜忌么？你哪还有闲心思跟旁人干架？再说，许久不曾见过你伤得这般严重了，世间还有谁能伤你？”

“……还有，你这脉象着实古怪，摄毒超过二十个时辰了，却是直到此刻才发作，你不是学了功夫么？怎么不懂得压制下，任它延入肺腑？啧啧，以常人的身体素质，许是要休克个三两天，你醒得倒是很快嘛。”

“……算了，这内伤就不必解释了！反正问了也不会说！但你总得坦白失血过多是怎么一回事吧！”

南柒泽伸手揉了揉眉心，在喋喋不休中问出第一句话，“谁送我来的此处？”

柳娉君冷笑，“除了顾大人还有何人？”

南柒泽眯了眯眼，“那太傅人呢？”

“走了，有事儿？”

“他可知我受了内伤？”

“握草！不过是干场架么，敢情还瞒着旁人，你搞得也忒般神秘了？”

“……正经话！”

“没讲。”柳娉君耸肩，“我只说你中了剧毒，至于他是否习得医术，能否猜出，完全靠自个儿的本事了！”

南柒泽慢腾腾翻个身，“晓得了。”

“别睡！不准闭眼！内伤就不过问了，为何会失血过多？”柳娉君皱起眉，脸色渐渐变得古怪，“难道是……大姨妈来了？”

毕竟一天一夜不曾阖眼，南柒泽困极，下意识咕哝了一句，“本宫哪里有姨妈？”

邶朝皇族无论嫡庶，仅得一位公主，既然她母后是独生，旁无姐妹，又何来姨妈？

“哎，不是那个意思。”柳娉君这才意识到自己运用了后世才盛行的词汇，兀自压低了声音，“就是……月、事。”

“……没。”南柒泽打了个哈欠，疑惑道，“月事和姨妈连着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边，你拿这个糊弄本宫？”

“自然是有典故的。”柳娉君拉个凳子坐下，继续嗑叨，“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寄住在大姨妈家千金。千金与一个书生谈恋爱，后来两人经常在后园幽会。”

“那个年纪嘛，定然会各种**血气方刚，某次两人要亲密接触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的脚步声，千金顿时明白是自个儿的大姨妈来了，随后她赶紧催着书生离开。”

“两人幽会了数回，亦是被姨妈无意间棒打了鸳鸯数回。后来书生实在忍无可忍，决定走途径，雇了县城最有名的媒婆上门提亲。”

“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在新婚之夜，两人熄了烛火正要做某些限制级画面事情的时候，千金发现自个儿小日子来了，但是为了显示出淑女的含蓄和得体，她就跟丈夫说大姨妈来了。”

“丈夫虽然不解，却也清楚妻子有难言之隐。因此后世人用大姨妈来借代月事。”

她兀自呷了一口茶水，托着下巴问，“怎么样？曲折吗？”

“好生无趣。”南柒泽几乎要闭上了眼，“本宫还以为你要念上几折能催人泪下段子。”

“哦？你想听段子？”

“唔。”

“那你想听相爱相杀款，还是虐恋情深款，还是破镜重圆款，或是近水楼台款？”

“……！”

“听说啊，逢了心事又无处可抒的天真少女们，为了将落泪这环节过渡得自然。事先会先听个可歌可泣的情爱故事，以作为泪如雨下的催化剂，正巧能免去不少尴尬。”

柳娉君瞄了她一眼，试探道，“这就与雨中哭泣的道理是一样的，本质上就是自欺欺人！”

“关我何事？”南柒泽嗤了一声，面无表情，“本宫喜爱苦大仇深款的，越血腥越残暴越好！”

“苦大仇深款也有啊，眼下不就有一事？”柳娉君磨了磨牙，不知想起了何事，“本姑娘昨夜方要安寝时，无故被人唤醒。这就罢了，毕竟来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而且据说寻我还是听命于你的意思。”

南柒泽听言，顿时忆起了这茬事儿，“那你可是去了？”

柳娉君没好气道，“自然去了！”

南柒泽沉吟了一瞬，又问，“那你……亲眼见到人了？”

“人是见到了。”柳娉君正当气急败坏，没留意她的语气间的凝重，“可那老头也不交代仔细，本姑娘还以为出了状况的人是你，结果到了人家府上才知道出了事儿的另有其人。”

“然后呢？”

“然后本姑娘被晾在一旁，人只能远远看，连近身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号脉了。其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总感觉周身有杀气，杀气你懂不懂啊！而且你竟然没在场，过得真特么提心吊胆！”

南柒泽愣了片刻，试图解释，“他……性子孤僻。”

柳娉君冷笑，反问，“试问一个性子孤僻的人看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会有杀气？这正常吗？”

“他拔刀砍你了？”

“没有。”

“那他威胁你了？”

“没有。”

“那不就结了！”南柒泽不以为然，“你必然生了错觉。”

“通常，女人以第六感探知出的东西准确得不可思议，反正我老是觉得他待我有敌意。”柳娉君皱眉，斟酌了一瞬，“娘的，就跟防贼似的！”

南柒泽用唯剩不多的气力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想多了。”

“我倒也希望想多了。”柳娉君睨了她一眼，到底如何也放心不下，又郑重其事开口，“小七你是女孩子，有喜欢男性的心态是正常的，但是万万不能找那种天生弯儿当男朋友，不然日后对方要是知晓你的身份了，必然会有所排斥。”

“什么是天生弯儿？”

“就是断袖、龙阳之好。”

南柒泽：“……！”

柳娉君笑吟吟，“要是喜欢女子倒也无妨……姐姐我是能接受开放思想的女性，虽然更喜爱**，但是也绝对绝对不会排斥百合！”

南柒泽听了，这回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你好无趣。”

**是何意不用问，名字听起来是挺美，想来是内容不确然。百合是花她晓得，就是不明白此百合是不是正巧为彼百合。

“我也觉得好无趣。”柳娉君低下头，盯着浅粉色指尖，“待过了这个年，再去考虑生计。”

“你又要搬？”

“搬。”人身自由都要挥霍没了。

“京都哪里不好？竟还赶不上你的喜新厌旧！”

“倒不是不好。”柳娉君笑了笑，喃喃，“人与人的关系大抵也就如此，该当断则断，否则反受其乱。”

南柒泽挑眉，“因不想见一个人而逃往他乡——你行事风格的水准何时这般低了？”

“大概是前头你高看我了。”

“就因为四皇兄？”

柳娉君叹了一口气，眸光定在门外阶边浅色苔痕，摇头，“不尽然是因他啊。”

……

两人嗑叨了许久，天色愈亮，外头街道渐渐热闹起来。

“小七，我出门一趟……”

柳娉君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又披上一件大氅，这才推门而出。

*

丞相府。

“禀主上，太傅与殿下去了东街杨大夫落榻之处，而至今未出。”风门觑了觑男子的神色，又道，“若非殿下闯阁之时，受了内伤？”

“何止。”男子浓睫微颤，敛了幽深眸光，“她亦是中了毒。”

风门一愣，完全没有料见是这个缘故。

男子乌眸一动，沉若深渊。

她中毒非深，明知自己中了毒，却不运功逼出，这是因何？

细思而来，答案昭然。

彼时，两人困于崖中，其一人重伤，另一人既要防兽类，又要为伤重之人护法。

她先前并非不肯疗伤，而是——毫无机会。

想到此处，男子的脸色骤而白了几分。

他蜷了蜷指头，触上胸口处的伤，眉心微锁。奇怪的是，伤的不深，却是疼得出奇厉害。

风门面染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