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冤家路窄（1/2）

阳光透过漏窗，洒在赵老爷子宅院中的鹅卵石上。几张咸鱼大气地挂在墙上。

闻讯而来的村人在垂花门口探头探脑。垂花门，是内宅与外宅的分界门，俗话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二门便是垂花门。

沈复立在西厢房的门口，他的影子涂在地上。受伤的小兵阿豪躺在厢房的床上，眼睛半睁，仿佛在想什么事。桌上摆着一只空碗和瓷壶——阿豪进门躺下后，立马豪饮了七八碗的水，喝得自己只打嗝。

双双蹲在床头，双手在脸盆中绞毛巾，水声哗哗啦啦。沈复注视着双双的手指，灵巧地在水中跃动，像是一只只白色的鲤鱼在水面窜进窜出。

双双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若是外人来看，只会觉得她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平日活泼，好像在生谁的闷气，好事的人猜是沈复惹了她。

从最初哭的梨花带雨，到路上咬着下嘴唇不声不响，帮着沈复一起扛伤兵，再到现在神色淡定地照顾伤员，沈复很讶异，这丫头坚强，没一点城里大小姐的脾气。沈复心中的哀怜更深了几分。

他默默地注视双双熟练地将毛巾浸湿、搓揉、沥干，再小心翼翼地摊开，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还真往心里去了。王大伯闷不吭声地靠在大衣柜上，黑着脸，埋头抽烟，眉头皱的紧紧的。

沈复注意到，王大伯这一路没一句话，还时不时往自己这里瞥来瞥去，甩着手，也不晓得帮自己扶一把，阿豪看起来虽然不重，但这一路扶过来，也是要累死人的。幸好刘亮还能自己走回去，要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

不过这也不怪王大伯，他儿子刚刚犯下弥天大祸，同时他又亲手将自己的儿子赶走了，这事儿放谁身上，都不好受。怪只怪那王彬，鬼迷心窍，精虫上头，居然做出这种事。沈复摇摇头，轻轻一叹。

“对不住，脏了这白床单。”阿豪突然满怀歉意地说道，他的声音又轻又低，说着，缩了缩脚。床单上留下了一块又黑又紫的污印。

“别介意。床单洗洗便是，性命当然最重要。”沈复安抚道。

阿豪露出苦笑，道了一声谢。

双双再一次沥干了毛巾，拉开了阿豪的衣袖，满是血渍的乌黑手臂亮在众人前，双双用毛巾在阿豪手臂上一抹，阿豪烫着似的一抽手，另一只手攥住了这只污手的手腕，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弄疼你了？”双双问。

“没有……”阿豪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脏手脏脚，气味不好闻，怕熏了你，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快把手拿出来。”双双催促道。

“不不不，何况我还是男儿身，实在有诸多不便，不敢麻烦姑娘。”阿豪说。

“别怕羞呀。”

“没大碍的，只要给点凉水，给点冷饭，熬一熬，就会好的。”

沈复一直盯着阿豪看。这个小兵，年纪估摸二十来岁，看起来比自己小一些，身形虽然不健壮，但身子骨却硬朗的很，他的脸不大，眼睛却大的很，仿佛一汪池塘，边上是又黑又长的睫毛，如同池边的春草。些许雀斑附在他的鼻翼两侧，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他的额头，污泥东一块西一块溅满他的脸蛋。然而这人，没什么匪气，反而有一丝文气。

“怎么伤成这样？”沈复忍不住问。

“野猪。碰上了野猪。”阿豪无奈地说。

“那地方走不得，连猎户也不敢独自去那里。你胆儿可大。”双双插嘴道。

“我人生地不熟，不小心走迷路了，越找越急，没料想不小心兜到那里。”阿豪将自己的走丢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连带着把自己在哪个团当兵，做什么任务都说了。沈复见他说的真诚，也没多怀疑，便问了些私事。

“是，我确实读过书，认识一些字。当巡警那会儿，也帮忙写过文书。”阿豪说。

“还当过巡警？”沈复还想发问，却听得耳边一声惊雷：

“果真是你！”

正靠柜子上的王大伯忽然腾一声立起来，右手使劲儿攥住了烟杆子，脸涨成紫红色，稀疏的毛发从头皮上直立起来，如同开屏的秃孔雀。

沈复不明所以，以为王大伯心中郁闷，要找阿豪的茬，连忙上去阻拦：“王大伯，有话好好说！”

王大伯没理他，鼻子哼了一声，绕过沈复，伸出萝卜似的粗食指，指着阿豪的脑门，连珠炮似的说：“好啊好啊，落我手上了，落我手上了嘿！”他每一个字都用力咬着，仿佛要把这些字咬碎。他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东西，嘴里咕哝着什么，语速飞快，在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一个箭步跑出了厢房，踏踏地跑远了。

阿豪心有余悸地盯着门口，又转过脸和沈复、双双面面相觑。

“我不认识他！”

“气胡涂了吧？”双双也一脸莫名其妙。

三人正无言，王大伯又狂风一样冲回来，左手拎着一根擀面杖，右手揣着一直明晃晃的大剪刀。他朝厢房里面走来，吓得众人连忙后退。

阿豪不住往后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好好说？”王大伯惨淡一笑，露出一排黄牙，“贵人多忘事！”

沈复一把拦住王大伯，正色道：“王大伯，你可别冲动！这可是国家的大兵！”

王大伯推开沈复的手，噗嗤一笑，仿佛沈复在大惊小怪：“我又不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