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孤单的人（2/2）

“放心，她醒不了。睡觉这两个字实在太不尊重她了，她一般都是直接昏迷。”凤丽将两本厚厚的书抽了出来，重重放到莫非手上，“你上次和我提到过的战略分析类的书，我帮你弄到了，MichaelPorter（迈克尔·波特——竞争战略之父）的。”

莫非咋舌，捧在手里小心地翻看，一个薄薄的信封却飘了出来。莫非低头瞥了一眼，捡起来，手指划过凹凸的字迹，抿紧了嘴唇。

凤丽仍然在专心致志地整理着书架，他清了清嗓子，把信递还给她：“你……同学的信？”

“哦？”凤丽接过来瞟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怎么被我夹在这里了？是同学的，应该是最后一封了吧。”

“该不是男朋友吧。”莫非笑得有点儿假，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无聊。

“无聊，”凤丽摇头，“你看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那是男孩的字迹吗？”

莫非看着凤丽将信随意地扔进抽屉，笑着没作声。

楼道里经过两个拎着开水瓶的女孩子，看到莫非，都露出好奇的神色。莫非听着她们的脚步声远去，忍不住又开口。

“高中的好朋友？”

“能不能不找话题？没话说就眯着。”凤丽撇撇嘴。

莫非被噎得瞪眼睛，最后还是平静下来，没有讲话。

算了，都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关心。他伸手揉乱了凤丽的一头湿发：“你个窝里横，就知道对我凶。”

莫非的爸爸是凤丽的二舅，他比凤丽大三岁，从Z大毕业后就飞到北京来工作，和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异地而处已经有半年多了。前一阵子，他回家乡办港澳通行证，顺便给凤丽捎了些东西。

凤丽妈妈一直和家里关系冷淡，她的妈妈是家里的小女儿，任性地踏入一场覆水难收的婚姻，不听从父母兄弟的任何劝告，和家里彻底闹翻，搬离了老房子。后来直到莫非奶奶去世，凤丽才第一次踏入那个家族的大门。

莫非在那之前并不是没见过凤丽，但是当时太小，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再见到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名字。那天大人们在正厅围着瘫痪的爷爷团团转，凤丽的妈妈也哭得很伤心。莫非突然瞥见，那个瘦小苍白的女孩子走近了停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已经接近几个小时的奶奶的遗体，毫无恐惧，毫无悲伤，居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他站在门口张大了嘴，看着凤丽又去碰了碰奶奶青白色的脸，用脆生生的童音平静地说：“好凉。”

然后凤丽回过头来，看着目瞪口呆的莫非，居然朝他笑着打招呼。

“哥哥，我哭不出来，怎么办？”她从小就有很美的眼睛，莫非被她盯着，渐渐不再那么恐惧。

“什么哭不出来？”他好歹也上小学五年级了，知道如何做个真正的哥哥。

“葬礼上大家都必须哭的，你看他们，”她伸手指向另一个房间哭作一团的亲友，“可是我和外婆不熟，哭不出来。”

莫非傻眼了，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这个妹妹只是歪着小脑袋盯着他，又回身看了一眼已经冷却的遗体。

很多年后，他想起凤丽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外婆不熟”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却在之后从心间漫溢出丝丝凉意和酸楚。

他鼓起勇气走到奶奶的旁边。

其实还是有点儿害怕这个屋子的，和大人一起跪在床前磕过头之后，他就撤出了房间，之后再也没有人进来过。僵硬冷却之后的身体和脸庞，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平常板着脸说一不二的奶奶。

凤丽显然还在等待他的答案。莫非侧耳去听客厅里含糊的哭声，不由得鼻子发酸，撇撇嘴角。

“奶奶很严厉，总是发火。不过其实人特别好。大家都指着她拿主意，所有人都依赖她。她……很好的。”

有些答非所问，而且他开始没出息地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凤丽正在安抚似的拍着他的后背，清清亮亮的眸子里满是和年龄不符的理解与同情。

后来的葬礼上，凤丽一直跟在莫非的背后。殡仪馆里遗体告别的时候，所有的子孙站了一排在响彻大厅的哀乐声中痛哭。客人们排着队来到玻璃棺前三鞠躬，而莫非哭着哭着就忍不住去看角落里的凤丽—她不发一言，定定地盯着玻璃棺，好像在思考什么要紧的事情一样。

莫非直到今天仍然记得她那种捉摸不透的表情。其实表情倒不是很可怕，只是这种大人的神态安在一个玲珑的小娃娃身上真的有点儿诡异。

后来凤丽的妈妈虽然也和家中的兄弟姐妹走动得多了些，却很少带着凤丽一起。莫非第二次见到凤丽时已经上了初一，他和同学结伴回家，看到她从地下租书屋大大方方地迈步走出来。小学三年级的丫头，抱着两本漫画书，迎上他诧异的目光。

“呀，是你。”她毫不生疏地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