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烤红薯的老人】（1/2）

【一】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寒冷的空气就像冰锥似的在天地间肆意横行着，俨然一副顺我者猖逆我者亡的狂态。

【二】

‘哎！’

在城市的一个贫民区里，一间破旧的房子窗户旁，站着一位两鬓斑白骨瘦如柴的老人~

这位老人看上去已是耄耋之年的人了，他穿着一件厚厚的旧毛绒衣，一条蓝色的劳动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新布鞋，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

只见这个老人瑟瑟发抖的站在窗户旁，一双枯瘦而又蜡黄的手，紧紧的拢在油垢斑驳的衣袖里，他怔怔的凝望着窗外那片皑皑的世界，然后，又看了看被微微的煤球火苗、熏烤得香味四溢的好几十根红薯，眼神是那么的迷茫、那么的期待、是那么的黯然、那么的空洞，他那张嶙峋的脸颊上布满了恐惧的神情，不断的在叹息着~~~

他能清晰的看到，刚才从自己嘴里叹出来的那口气体，宛如浓雾般的在眼前弥漫开来，渐渐的，气体越来越稀、越来越薄，直到在空气中消失，消失到肉眼再也无法看见的那种程度，他才将目光又重新转向窗外~~~

突然，一阵猛烈的寒风，正好从这个方向掠来，这一阵寒风就像一只饥饿而又凶恶的猛兽似的，凶猛而又迅速的穿过窗户上那些早已被它们撕得惨不忍睹的旧报纸中的缝隙，然后猛扑到老人那张被岁月刻满了沟壑和沧桑的脸上，使他嘴中那些老得摇摇欲坠朝不保夕的牙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老人支立不住的往后趔趄了几步，用了用力，方才稳定下来。为了提高体内的温度，他使劲的跺着脚，搓了搓手，然后吃力的将双手捂在自己那张因为上了岁数以及贫寒的生活而变得极为枯裂的黑唇上，聚精敛神，往手心上重重的吹了几口气。

‘好像感觉要暖和了一些。’他自言自语的说。

【三】

“咳咳！~”

突然，屋子里轻轻的传来几声咳嗽声，这几声咳嗽，使他浑身禁不住的痉挛了一下，他忙不迭的重重对着手心呵了几口气，然后迈开腿，赶紧朝屋子里走了进去。

‘老头子，这么冷的天气，就不要出去做生意了，当是给自己放一天假吧！好不好！老头子。’只见一个脸颊瘦弱、但是却很干净的老妇人，用力的撑开双目，气喘呼呼的对老人说道。

由于实在太瘦了，使得这个老妇人的双目，看上去突兀得吓人，就好像随时都会迸射出来似的，更甚的是，这位老妇人的眼珠子不但是那么的蜡黄，而且还布满了血丝，现在，她正躺在一张破旧得被蛀虫咬嚼得千疮百孔的c上，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二条布满补丁的被絮，苍白而又枯燥的头发宛如败粽似的散在紫色的旧枕头上，黯淡无力的望着这个老人。

‘老伴，你就放心好了，你看我这身子骨，正硬朗着呢！’

老人豁然的拍着自己那孱弱不堪的胸膛，就像在哄一个髫年娃娃似的哄骗着这个老妇人，虽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又对这个老妇人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个笑容其实来得一点儿都不轻松，因为这个笑容，是在不知道发费了多大力气的基础上，才终于将它展露在脸上的，来之不易啊……

只是，他脸上在保持着笑容的同时，冻得发紫的嘴唇却不断的在颤抖着。

‘老头子，你别骗我了，你已经骗了我一辈子，但是这次你再也骗不到我了，我老了，你也老了，你的身体早就不比当年了，求求你了老头子，就好好的在家里呆一天吧！’老妇人的语气近乎哀求，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

‘老伴啊！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而且今天的天气也很好，天气预报说，上午一定会出大太阳的，乖！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哎！好久没有炖全鸡了，今天中午一定要好好的炖一只全鸡。’老人家语重心长的说道，而在这个时候，他老脸上的那副笑容，也已经转化到那种流露于真情的位置上了。

是啊！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品尝过炖全鸡的滋味了，今天挣到钱，一定要毫不吝啬的从市场买一只全鸡回来，然后好好的跟老伴打一打牙祭，重温重温温馨的午餐。

‘老头子，这么多年了，我都在听你的，你就听我这一次好吗？你不要骗我了，虽然我下不了**，但是我知道，外面正下着很大的雪。’老妇人说，只见她的声音变得颤栗起来。

看着这个跟自己相依相伴已有数十年了的妻子，老人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啊！岁月的侵蚀与生活的残酷，早已令她的容颜惨不忍睹，当年的美丽荡然无存，看着她，老人家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心酸，心里疼痛得犹如翻江倒海。

他俩的感情很好，结婚四十二年以来，相濡以沫，相敬如宾，风里来，雨里去，从未红过脸，也从未拌过嘴。

只是———命运对于她太过于残忍，他们没有孩子，因为她没有生育能力。

三十年前，他们从农村辗转到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中，他们做过工地，捡过破烂，跑过出租，做过小贩。

而且，他们还意外的捡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为他们带来了无数的欢乐与憧憬，他们将这个孩子当成心肝宝贝似的呵护着疼爱着。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是一个弱智儿，三十年过去了，这个孩子也早已长大成人了，但到现在，他连媳妇都没有娶上。

而且，他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经常跑出去大半年不见踪迹，几年前，在生活铁枷的重压下，老妇人终于垮了，瘫痪在床。

此后，一家三口一直靠老人骑着三轮车在大街小巷卖烤红薯、勉强来维持生机。

‘好吧！我听你的。’老人家轻声说，说完之后，他俯下身子，轻轻的朝老妇人额上吻了一口。

老妇人终于露出了微笑，她的微笑，比阳光还要灿烂，比春风还要和煦，比普罗旺斯的含羞草还要羞赧~~~

‘老伴，你想听什么曲子，我今天在家里拉一天的二胡给你听。’老人将挂在墙上那个伴随了他们多年的二胡取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擦着上面那些细细的灰垢，他很喜欢拉二胡，二胡在他们的娱乐生活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洪湖水浪打浪。’老妇人甜蜜的凝望着他。

‘好！’老人兴高采烈的回道。

从【洪湖水浪打浪】到【东方红】，再到【常回家看看】一直到【春天的故事】，老人兴致盎然的一口气拉了十几首曲子……

当他将【春天的故事】拉完后，发现自己的老伴已经在他那婉转而悠扬的二胡声中睡着了。

老人轻轻的将二胡搁到**脚，躬着身子，微笑的看着她，只见她的呼吸很均匀，她嘴畔的微笑也很甜蜜，就跟四十多年前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甜美动人。

老人情不自禁的又朝她那皱纹纵横的额上轻轻吻了一口，之后，他蹑手蹑脚的将房门关上，然后推着三轮车出去了~~~

【四】

寒风呼啸而过，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被厚厚白雪覆盖的城市，宛如一片银色的大森林似的，静谧而又凄凉。

‘卖烤红薯咯！卖烤红薯咯！’老人一边推着三轮车，一边左顾右盼的大声吆喝着。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出门的人们实在寥寥无几，老人将三轮车一连推了好几条大街小巷之后，一共才只卖出了三根。

他拂了拂衣袖上的雪花，然后用衣袖擦了擦脸上不断往下滑落的汗珠，之后，随手拿起一根烤红薯，慢悠悠的咀嚼起来。

‘生意好淡。’他摇了摇头，喃喃自道着。

是的！这么差的生意，与他想要在中午买一只鸡回家做炖全鸡菜的梦想，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只见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副笑容，还有，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在现在暖洋洋的，泌出了不少汗水，这也算是他在今天的一大收获了~~~

‘还是去百花广场吧！’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百花广场————对于他或者是这座城市所有的小贩来说，这个决定确实是够大胆的，虽然百花广场是这座城市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但同样也是城管老爷们最容易出现的地方。

一想到城管，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似的，不寒而栗。这时，恐怖的情景开始浮现出来，历历在目。作为一个小贩，他没有理由不害怕那帮大爷，因为他腰上和后背反复发作的旧伤，一次又一次被砸烂或者是被直接收走的三轮车和煤球灶，就像噩梦般的在纠缠着他~~~

怎么刚才没有意识到这个可怕的问题呢？难道是因为中午炖全鸡的梦想湮灭了这种巨大的恐惧感吗？

哎！怎么好像冷了许多似的，这个鬼天气，真够折腾人的。他哆哆嗦嗦的搓了搓手，心悸的蠡测着周围。

还好，没有发现城管老爷的影子。

是不是多虑了？

一定是这样的。老人暗忖着。

是啊！这么冷的天气，他们怎么会出来呢！他们现在一定都围在麻将桌上砌城墙，要么就是窝在被窝里陪老婆吧！在老人的脑海中，竟然冒出一个如此龌龊如此侥幸的想法出来。

香喷喷的炖全鸡！加点葱花和生姜，还有辣椒，香菜这些佐料，这是多么可口的美味啊！

一想到炖全鸡，老人顿感勇气遽增起来，仿佛他现在已经在温馨的屋子里与老伴一起坐在桌子旁，桌子下面放着暖气四散的煤球灶，桌子上面摆着满满的一大盆炖全鸡，而他们在笑呵呵的你敬我劝一阵后，开始津津有味享用着炖全鸡的美味来~~~

他按捺不住了，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的脸色变得通红起来，热气氤氲，特别是一想到老伴那张形容枯槁的脸以及他在提起炖全鸡时她脸上所浮现出的那种渴望而又佯装不想吃的神情，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只见他咬了咬牙，将剩下来的那半根烤红薯几口咽到嘴里，然后推着三轮车，直接往百花广场的那个方向驶去~~~

他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年青时代似的，只见他用力的蹭着三轮车，三轮车的车盘就像风火轮一般的在飞速的旋转着~~~

他蹭得很快，蹭得很快，那是一种久违的力量，那是一种在几十年之前才拥有过的力量，想不到今天又重新迸发出来，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因为他满脑子想的就是炖全鸡、以及老伴在食用炖全鸡时那种开心的情景~~~

【五】

‘喂！卖烤红薯的老人家，我要买烤红薯。’突然，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叫住了他。

虽然这个老人的听力犹如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了，但他对这种声音的敏感度很高，也就是说，只要一有这种声音出现，他马上就能听得到。

老人赶紧握紧手刹，将车停了下来，然后扭过脸，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店铺下站着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对他挥手示意。

这是哪里？他醒了醒眼，凝精敛神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自忠路！这里竟然是自忠路！老人欣喜若狂的暗道着。

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快的时间里，竟然已经到自忠路了。

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裹满银装的画面，他高兴的笑了起来，是啊！他没有理由不为自己感到不高兴，因为再用不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到达百花广场了，特别是以自己这把年纪，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到了自忠路，真是不可思议~~~

‘你的烤红薯多少钱一斤，我要买烤红薯。’一个孩子大声问。

‘我也要买。’另一个孩子大声问。

很快，只见那几个孩子屁颠屁颠的围了过来。

‘一元一斤。’望着这些可爱的孩子，老人既疼又爱。

‘喂！怎么这么贵，可不可以便宜一点？’一个穿着皮夹克、脸蛋像红苹果似的，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歪着脖子问道。

‘呵呵！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孩子们。’老人慈祥的看着他，呵呵笑道，不过他没有撒谎，一点都没有撒谎，也就是说，在这些孩子面前，他说的都是实话，因为他这些烤红薯本来是都要卖一块三毛钱一斤的。

‘太贵了，欺负我们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