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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不孝之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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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辈子里,俩人已然成仇雠。

不曾料到,最近几次会面,都得他相助良多。

因为有了圣上宇文赞,再加上阿耶义正言辞,慎训司的主事,倒不曾为难他们,很快放了八娘张昑。

见到大姐青肿的脸,还有通红的眼,泪光闪烁。

他们到底来迟了一步。

“阿明,你受苦了。”张婴伸手要去摸大女儿的脸,让张昑给快速躲开。

张婴心疼不已,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容不得耽搁,向圣上宇文赞致了谢,便带着两个女儿,快速离了宫,直到出了承天门,张婴才放下心。

只是上了马车后,不管他说什么,大女儿张昑始终冷着张脸,一言不发。

连张曦都看出大姐的异常。

平常她吱个声,大姐都会回应她几句,这会子,她往大姐怀里爬来爬去,大姐也只伸手抱住她,却不说话。

“阿明,你跟阿耶说说话,在慎训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脸上,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口?”

“谁对你动了手,你告诉阿耶,好不好?”

“你放心,只要你说出来,阿耶一定会想法子给你报仇的。”

话音一落,忽然留意到张昑通红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张婴见着大女儿有了反应,以保证的口气说:“谁伤了你,阿耶一定会百倍给你还回去。”

他的女儿,他自己都舍不得动一下,还容不得别人欺负。

第三十章谁无儿女

()杨中侍进入东暖阁内,触目所及,皆已化作一片狼藉。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杨太后迅速坐直身子,直到侧头见是杨中侍,整个人愣了一下,“是你。”为了遮掩窘境,忙出声道:“你去承天门那儿看看,他在不在那里。”

说完,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改了口,很是慌乱,”不,你赶紧去慎训司,看张八娘是不是还在慎训司。”

“娘娘不必着急,没有娘娘的吩咐,那起人谁敢胡乱放人。”

“让你去,你就赶紧去。”杨太后突然暴怒而起,寒着张脸大声催促。

杨中侍见了,忙应声唯。

不敢耽误片刻,赶紧退出东暖阁。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大殿,迎面就碰上从慎训司过来的秦内侍。

秦内侍是慎训司的主事,一见到他,忙地躬下了腰。

“你怎么过来了?”杨中侍心头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见秦内侍谄笑回道:“中侍,奴婢过来回禀一声,刚才圣上领着张侍郎来慎训司把张八娘领走了。”

一听这话,杨中侍勃然变色,“你说什么,谁让你们私自放人的。”

秦内侍心头不安,慌忙推出一人,“是圣上……”

“发生了什么事?”杨太后严厉的声音从暖阁内传了出来。

杨中侍狠狠地瞪了眼秦内侍,“等着。”声音很轻很细,抖了下手中的拂尘,转身趋步穿过毡帘,往里面走去。

一进暖阁,不顾脚下的碎片,就在珠帘边趴跪下来,不敢再近前,“娘娘,慎训司那边秦内侍来报,张侍郎由圣上领着,从慎训司把张八娘带出了宫。”

杨中侍回这话时,小心观察着杨太后的脸色,揣度今儿一场迁怒是免不了的。

又怕杨太后砸东西伤到自己。

熟料,杨太后听了这话,大约是怒极了,不仅没有大动静,反而笑了起来,“呵呵,竟然和我玩起了心机。”

“阿弃,你说,是不是孤最近太温和了?”

“倒让人在眼皮子底下算计一把。”

这话杨中侍没法接,唯有死死低垂下头,当是没有听到,到底有所顾忌,轻不得,亦重不得。

有些事,之前不知道就罢了。

如今从杨国舅口中得知前因后果,而且杨太后的情绪,明显很容易受张侍郎的影响,大起大落,在这种情况下,他越少掺和越好。

“慎训司的人,素来下手快,这次时间是短了点,但他们应该不会让孤失望吧。”杨太后忽地一笑,神情中多了一丝疯狂,不自觉地右手拇指摸了摸左手的小指头。

“老秦,哑药灌了没?”

清泠泠的声音陡然响起,杨中侍和外面候着的秦内侍,都猛地吓了一跳,尤其杨中侍瞥见此刻那张美艳的面庞,看起来过于狰狞。

是了,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杨太后,出手狠辣,做了任何事情,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近来杨太后的反常,令他都有点不习惯。

外面的秦内侍,哪怕看不见杨太后的表情,然而,光一个声音,已足以令他身体哆嗦了一下,忙地躬下身,朝着东暖阁的方向行礼,“回娘娘话,灌了,人一过去,奴婢就按照从前的惯例,灌了哑药。”

“很好,赏金五十锭。”

传出来的声音,透着快意,秦内侍忙伏地谢赏。

暖阁内的杨中侍,也让杨太后叫了起身,并吩咐他收拾屋子,然而不知怎么,杨中侍的眼皮跳得厉害。

总觉得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毒妇。”尖利而短促的叫骂声响起,震耳欲聋,在和惠坊上空盘桓,左右前后的宅第内都能听到。

“不可能,我不相信。”

张宅正院西厢内,张婴失了往常的沉稳,伸手抓住府上田疾医的手臂,“老田,你再好好瞧瞧,是不是弄错了。”

“郎主,仆不会诊错,眼下八娘已无法发声……”

田疾医胳膊上一阵巨痛传来,愣是打断了他的话,他转头望了眼身侧不敢置信的郎主张婴,叹了口气,“郎主,这哑药的药力极为霸道,是仆平生未见,仆无能为力,治不好八娘,还请郎主再另聘高明。”

田疾医的话,如同数九寒天的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让屋子里的张婴和华氏夫妇俩打了个激灵。

俩人都无法接受。

也不愿意接受。

华氏望着眼前一脸青肿,略显呆滞的大女儿,心中腾腾怒火翻滚,怎么都压不住,及至把剩余不多的理智给淹没了,“我去和那个毒妇拼了。”

转身就要往外走。

张婴瞧着一闪而过,神情中已流露出癫狂的华氏,惊得回过神来,忙追了出去,追之不及,于是对着院外的仆从大喝一声,“都成死人了,还不赶紧拦着。”

“阿华,你冷静点。”张婴心乱如麻,由于仆妇阻在门口,堪堪跑过去,在门口一把钳制住华氏。

“你放开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那个毒妇,你如何为父?”

华氏激动地挣脱,只是奈何力气有限,索性伸手朝张婴脸上招呼去,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张婴身上,“都是你造的孽,还牵连了我们的孩子,谁无儿女,她怎么就这么狠,能这么毒?”

“阿明成了这样,我也不活了,我去和她拼了。”

刺啦一声,指甲从下颌处划拉而过,张婴前段日子旧伤才好,又添新伤。

只是这刺痛,让他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清醒,随之理智也渐渐回笼,“阿华,跟我回屋去,阿明还需要你照顾,还有阿眸,阿眸才三个月大,离不得你。”

说着拉着华氏往回走。

华氏本是不愿意,此刻,她心头似藏着一头怒火肆窜的猛兽,占据着她的所有心绪,直到转身,看着已从西阁出来,站在台阶上的大女儿。

大女儿先前呆滞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担忧。

一步步朝她走来,走到她身边。

哪怕不会说话,但牵着她往回走的动作,却表露了女儿的意思。

面对夫君,她能够怪罪撒泼,然面对女儿,她几乎没有一丁儿反抗力。

第三十一章退无可退

()赶在宵禁前,张婴先去洛京府拿了夜里出行的通行牌,然后才去东城铜驼坊周典御家,周典御是宫中尚药局长官,精通医药。

递了名帖。

因为担心扑空,出门前,张婴早就做好多跑几家御医府的打算。

所幸周典御没有在宫中轮值,今晚人在府里。

周典御是位胡子头发呈银灰色的老头,一听张婴说明来意,不由面露难色,“宫里的哑药,老夫这里也无药方可解。”

张婴如遭雷击,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典御是当世名医,杏坛高士,还请您出手,救小女这一遭。”说着朝周典御躬身长揖,并且一揖到底。

周典御忙地伸手扶住张婴,面有愧色,“不是老夫不愿意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老夫这有一个方子,侍郎拿去试试,约莫有缓解之效。”

“典御……”

张婴自不甘放弃,抬头却见周典御满脸羞愧难当。

“那个哑药,原是老身早年间为治疗肠胃之疾配的药方,不想药力对喉咙有损害,使人失声,当时觉得有伤天和,便弃之未用。”

“后来流入宫中,成了伤人的利器,老夫也始料未及。”

“老夫研究十来年,也没有找到失声后的根治之法。”

周典御叹息一声,提起案几上的笔墨,在藤纸上,写下一个药方,然后递给张婴,“这张药方,侍郎先拿去用。”

又提了一句,“素闻张家与长秋寺里的竺法师有来往,竺法师乃一代高僧,对药理亦有研究,侍郎不妨去问问竺法师。”

真是急则无智。

他怎么就把这蹲大佛给忘了。

张婴接过药方,又问要了哑药的配方,哪怕心里极不舒服,对周典御也生出几分迁怒,却仍旧礼数周到地道了声谢,然后转身出府,穿过铜驼街,马不停蹄往长秋寺赶去。

偏竺可琳法师不在寺里,去了城外的鸿池赏雪景。

风刀雪剑逼,夜深寒意沁。

寒冬腊月,夜里的雪光映天,马车一脚深,一脚浅,行驶很慢,为了赶时间,出了城门,张婴带着数名护卫,弃车乘马,赶去洛京城东十二里外的鸿池。

接到竺法师回和惠坊张家,已是黎明时分。

“你这好小子,差点让贫僧……让贫僧搭上命了。”竺法师下马时,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寒风入喉,一边喘气一边咳嗽。

唯凭毅力撑着,方没有倒下。

张婴忙地上前去扶竺法师,满脸苦笑,“法师,得罪了,如若八娘康复,小子愿在长秋寺中,捐五十万香油钱。”

“五十万不够,这回得一百万。”

竺法师气喘吁吁地说完,侧头一见憔悴疲惫、却不得不挺着的张婴,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通家子侄,一时间说不出其他话来,“罢了,罢了,贫僧怜你一片救女心切。”

甩开张婴的手,径直进了府门。

这府邸,是张家旧宅,他也算是老熟人了。

这一夜的张府,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从大门口到正院,一路畅通,婢仆的通传声,在寂静的宅子里,响得格外彻底,几乎一进垂花门,身在西厢的华氏就听到了动静,赶紧迎了出来。

一见进来的竺法师,华氏激动地跑过来,“求法师救救小女。”在雪地里跪下。

这一跪,把竺法师吓了一大跳,“这是做什么?”

“阿华,你别这样,快起来。”张婴快步上前,要扶起华氏。

“对,快起来。”

竺法师对着华氏抬了抬手,“贫僧会尽力施救的。”移开身,念了声阿弥陀佛。

张婴抱扶起华氏,“阿明怎么样了?”

华氏眼圈通红,“你送回来的药方,田疾医熬了汤药,让她先服下睡了,大约白日里受了惊吓,睡得不安宁,已醒来过两次,刚刚才哄睡着。”

“先不必唤醒她。”张婴脸上的怒火一闪而过,仔细看去,只有满脸的疼惜,“让法师进去先给阿明把脉。”

“其余等阿明醒来再说。”

听了这话,华氏应了声唯,先一步进西厢带着仆妇收拾屋子,旁边的竺法师,只感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亏得他白白受了半夜的风雪兼程。

到头来,还得等着病人。

张婴对上竺法师的目光,一下子明白过来,忙地拱手作揖,“法师心中有佛,普渡众生,八娘今日遭了大难,还请法师大量海涵。”

上前执小辈礼,来扶竺法师。

只是竺法师不买帐,狠瞪了张婴,重重哼了一声,“小子你等着,有找你算帐的日子。”

且不计俩人间的龃龉。

竺法师进入西厢,替八娘张昑诊了脉。

紧锁的眉头,良久的沉默,让守在屋子里的张婴和华氏夫妇,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让贫僧想想。”

好一会儿,竺法师才出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转头问张婴,“那个哑药的配方,你这里有吗?”

“有有有,我找周典御要了一份。”张婴急忙回道,田疾医见机双手递给竺法师,这哑药的配方与解药的方子,前半夜,张婴派人一同送回了张府。

两个方子,他和府里的其他两位疾医,研究了一夜。

每一味药的功效,都弄透彻了,但混在一起,却始终找不到解决之法,况且,张家的孩子一向稀贵,他不敢轻易下药。

“贫僧先看看。”

竺法师接过两张方子,一扫玩世不恭,变得正经严肃。

张婴知道他的习惯,吩咐华氏备了一间静室,亲自领着竺法师去静室。

“五郎,贫僧会尽力而为,要是贫僧救治好八娘,你别再剑走偏锋了。”似沉浸在药方中竺法师,在张婴离开静室前,突然抬起了头。

“法师,我没有。”

竺法师摆了摆手,“你小子,从小聪明过人,又为官数十年,你仔细想想,拳头与舆论,到底孰强孰弱?”

“阿婴,你要明白,在真正的强权面前,舆论亦不堪一击。”

“别拿鸡蛋去碰石头,人生在世,退一步,忍一时,就过去了,碌碌凡尘,名利场中,总有低头,也总有委屈。”

“可是法师,”

张婴转身瞪大眼,望向竺法师,“哪怕鸡蛋碰石头,阿婴亦不愿低头。”

“龙有逆鳞,阿婴已退无可退。”

第三十二章擂登闻鼓

()张婴返回西厢房内寝,守在床榻边的华氏回转过头。

夫妇俩相对无言。

忽地,华氏轻哼了一声,移开眼,不再去看张婴。

“阿眸怎么也在这里。”张婴瞧见卧躺在大女儿身侧的小女儿,讷讷问道。

“这孩子大约真是个知事的。”

华氏狠擦了擦眼泪,“晚上的时候,整个人焉焉的,待在阿明旁边,怎么都不愿意离开,紧抱着阿明的手臂,连我都不要。”

张婴仔细瞧去,果见小女儿哪怕睡着了,拉着大女儿的手,都没有松开。

华氏到底狠不下心,“折腾了一夜,你先去歇一会儿。”

张婴直摇头,看了眼还空了一大半的床榻,“我不困,你上床躺躺,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娘几个。”

“让你去,你就去,还真当自己二十岁。”

华氏恶声恶气道,然后又喊了慎妪,把上次涂伤口的膏药取来,直接扔到张婴怀里,“也不对镜子瞅瞅,胡子拉碴的,脸上新伤旧伤都丑死了,赶紧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听了这话,张婴脸上尽是苦笑。

瞧着华氏不耐烦的凶狠样,只得应声哎,“那我先出去了,如果阿明醒来,你记得派人喊我一声。”

回应张婴的是华氏纤弱的背影。

出了西厢,张婴没有回正房。

哪怕此刻整个人已经极为疲惫,极为困倦,却知道,他不能休息,也无法休息,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调头往外院的书房走去。

“郎主来了。”

张婴一见迎上来的穆行,便猜到他也是一夜未睡,“十三叔怎么说?”

“大夫回说,他今日会在朝堂上会见机行事。”

张婴口中的十三叔,是指张腾,现官任谏议大夫,“看来不能指望他了。”

张婴眉尖微耸,进屋后,因屋子里放了火盆,比较暖和,脱了身上的披风,绕过书案,沉吟良久,才吩咐道:“我写一个笺子,你亲自拿去送到钟仇府上。”

隶属于集书省的谏议大夫,一共有四名。

除了十三从叔张腾外,另有三员,其中钟仇向来以直言敢谏、刚正不阿著称,朝野声望很高,张婴一开始就相中他,只为张家有人在集书省。

他撇开十三叔,没的让旁人笑话去。

自己族人心都不齐。

眼下看来,怕是心难齐,况且,他也不愿意连累张家。

又听穆行说道:“夜里,郑祭酒派人过来传话,他愿意带领国子监三千学生,声援郎主。”

张婴没有立即出声,假使有国子监三千学生助威,声势将会浩浩荡荡,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声势越大,越能成事。

可是一旦煽动学生出来造势,郑宏的这个国子祭酒,就做到头了。

功名前程,又有几人能真的放下。

他不要官位爵禄,并不代表别人也不要。

一个人,往往身后背负有妻儿家族。

“如果我进了廷尉署,陈义你记得去一趟彭城王府,按我们之前商议的,游说服彭城王,但要是我不幸被拘进了大理寺监狱,穆行你护送夫人和两位女娘回清河,陈义你独自领七郎去凉州投靠凉王张鹤。”

他任秦郡太守时,与凉王张鹤有来往,对他的人品,颇为信赖。

在他眼里,张鹤是个能托事的人。

廷尉署,大多关押犯了事的皇族宗亲、士族子弟。

监狱却是关押庶人的地方。

因此,进廷尉署,最多吃些苦头,还有平安出来的机会,但进了监狱,想出来就不容易了,张婴把所有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唯一的缺陷,时间太过匆忙。

他没有预料到,八娘会突遭横祸,迫使他不得不把一切计划都提前实行。

“郎主。”穆行和陈义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他们劝了许多天都无果,在这种情况,他们作为幕僚,尤其出身张家部曲,唯有与家主同生共死。

依照家主的命令执行。

俩人重重地揖手应了声唯。

张婴连接又陆续交待了好些事情,等到天光大亮,洗漱更衣,换上身紫衣朝服,出门前,先去正院看了眼妻子儿女。

“阿耶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张婴摸了摸大女儿的头顶。

八娘张昑张了下嘴,忽地撇开了头。

“怎么讨?你还能弄哑那个毒妇不成。”华氏的声音格外尖利。

张婴没接话,落在八娘张昑身上的目光,满含愧疚。

八娘张昑自己没看到,华氏只顾着自己伤心恼怒,也没有留意到,唯有张曦。

唯有坐在大姐怀里的张曦,看到了。

看得分明。

这样的目光,她在那一辈子里,偶尔能从阿耶眼中看到一二,而每见到一次,都预示着阿耶言出必行。

一念至此,张曦止不住地打了个激灵。

再瞧瞧阿耶,一身紫色朝服,面庞肃整,眉尖高耸,桃花眼微敛,掩去了所有的风*流与多情。端的是沉稳刚毅,正气凛然。

在那一辈子里,世人最怕这样的阿耶。

浑不似桃花眼笑起来的模样,风华无双,却恁是气势夺人,不怒自威。

连无欲无求的阿顾,在阿耶面前,都能失了淡定。

张曦心头升起一股不好预感,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朝着阿耶伸出手,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急切盼着自己长大,盼着能开口说话。

她想故技重施地哭闹一场。

可抬头瞧着阿娘不时抹眼泪的举动,瞧着因失声而变得和木头人似的大姐,还有阿耶……阿耶脸上的憔悴不堪,孤注一掷。

对的,就是孤注一掷这个词。

透着决然。

她心里酸涩得厉害,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不想父母大姐再来担心她。

自昨晚起,得知阿姐失声,她整个都惊呆住了,想了许多,才想明白,眼下的杨太后,早已超出了她那一辈子里的认知。

张曦的预感很准。

在阿耶出门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就有仆从来报,阿耶于早朝时分,擂响了承天门外,左侧阙门下的登闻鼓。

状告当朝太后,性格偏私,心胸狭碍,滥用私刑,毒害臣女。

一时间朝堂哗然

更有三千国子监学生,聚于承天门请愿,使得承天门外,人满为患,声势浩荡,连维持秩序的羽林卫,都无法靠近。

第三十三章帝后异议

()登闻鼓,由本朝高祖所立,设立于宫门前阙楼下。

一旦有人擂鼓诉冤,皇帝必须亲自受理,朝中诸位公卿、群臣百官不得从中阻挠。

开国至今,擂响登闻鼓者,多为平民庶人。

此番登闻鼓一响,震惊朝野内外,尤其状告之人,高坐于太极殿右侧珠帘后方,早朝时分,吵吵闹闹的太极殿,瞬间安静下来,一片死寂。

紧接着,一封上谏书递了进来。

“臣婴生于高门,弱冠知名,释褐入仕廿年,自谓尽节陛下,勤于王事,恪守君臣之义,笃行圣人教化……臣早知五伦,君臣有义,父子有亲……”

“小女生小顽劣,不通世事,今犯宫中严规,理当受罚,臣不敢怀怨,然遭宵小荼毒,伤及根本,若不诉此冤,不严惩祸首,臣耻为人父。”

“《论语》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之义,盖莫如是,请诛首恶,报之清明,如其不然,将使天下臣民寒心,士子百姓怀惧。”

“一旦宫内朝堂为畏地,试问从今往后,谁敢往来?”

谏议大夫钟仇念完最后一句,珠帘哗啦啦作响,杨太后大怒,“好一句:从今往后,谁敢往来,还留着干嘛。”

“都是死人,不知把人扔进监狱,留着他在外面作伥,孤就不信,五万羽林还拿不下三千学生。”

“不可。”

太极殿内,忽啦啦跪倒一大片,国子监三千学生,几乎全出身士族高门。

因此,这一刻,整个朝堂,唯有部分出身寒门的官员还站着,杨太后看着以御使中丞朱俊为首的寒门官员,微颔首,正要开口,又听谏议大夫钟仇出声了。

“太后,自本朝开国以来,凡登闻鼓一响,圣上都要亲自接受申诉,不得回避。”

“还请太后与圣上还之一个公道,惩诛宵小,张侍郎此举虽有违臣道,然父母怜女之心,人皆有之,情有可原,对张侍郎可免官,令其终生不得入仕。”

“什么宵小,宫中又哪有宵小?”

御史中丞朱俊反问一句,微微一顿,又提气道:“钟大夫,你是朝中谏议大夫,是朝廷的唇舌,不要胡乱听人所言,就人云亦云,混淆视听,妖言惑众。”

在钟仇心中,名声从来大于天。

所以,一听这番莫须有的指责,气愤得差点就要朝朱俊甩冠帽,“张氏八娘,进宫走一趟,就让宫中内侍毒哑,这难道不是事实?”

“看来,朱御使黑白不分,已到了能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果真是出身寒微,难当大任。”钟仇说到这,只差白眼瞧人。

朱俊出身寒门庶人,一路走来,早已见识过许多这样的场面,所以,面对钟仇的鄙夷,泰然处之,“出身寒微怎么了?某这个位置,得太后提拔,蒙圣上眷恩,当然当得起御史中丞的重任。”

话音一落,却闻杨太后威逼问话:“怎么?钟大夫对孤的任命有质疑?”

“不敢。”钟仇低下了头。

近来朱俊陆续举报提审了许多人,朝中都知道他是杨太后的心腹之人。

他一站出来说话,包括三公在内,无人敢出言。

面对杨太后拉偏架,钟仇这一低头。

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杨太后目带赞赏地看了朱俊一眼,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正欲开口发落时,一道童稚的声音响起。

“钟大夫的话,朕认为可行。”

御座之上,从来很少发声的圣上宇文赞开了口,底下跪着的诸位公卿百官,眼前一亮,尤其以钟仇最为激动,“圣上高见。”

随着这声呼喊,跪下的群臣,几乎又异口同声的高喊了三声,“圣上高见。”

声音高吭,响彻整个太极殿内,这一招先声夺人,部分未跪下的寒门官员,也随之下跪附和。

气势壮观,群众请愿。

圣上宇文赞侧头望向右侧的杨太后,鼓起勇气问了句,“母后,您看?”

“圣上已有决定,还问孤做什么?”杨太后一张脸喜怒难辨,忽地起身甩袖离去。

底下群臣惊然。

圣上宇文赞无比尴尬,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事交由皇叔和卫寺卿去处理。”

皇叔是指站于丹陛之下的尚书令、彭城王宇文浩。

卫寺卿,即卫煌,现任大理寺寺卿。

俩人原本想置身事外,不想突然接到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一时间,脸色都不好看,特别是,紧接着,圣上又补充了一句,“两位爱卿,按钟大夫的意思办就行了。”

按钟大夫的意思办,那不是自己找死。

只是此刻,俩人只得应承,齐齐应了声唯。

散朝后,一出太极殿,彭城王宇文浩扔给卫寺卿一句话,“你把张侍郎押进廷尉署,其余晚点再说。”

说完,转身就往内宫走去。

一同去的,除了杨国舅,还有朱俊。

“大王接了圣命,不去处理登闻鼓的案子,跑来这里做什么?”朱俊面上带着几分嘲讽。

宇文浩拍了拍手中的象牙板笏,不轻不重地回击过去,“晚点不急,人在那里,又跑不掉,犯不着火急火燎的,似被人刨了祖坟一般着急。”

接着,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孤忘了,朱御史家是没有祖坟,当然不存在被人挖祖坟的事。”

凉凉的语气。

朱俊瞬间涨红了脸,这是暗讽他出身低微,“你……”

“好了,好了。”

杨国舅忙地出言阻拦,“没的自己人先吵起来了。”

朱俊止了声,停了脚步。

宇文浩深深盯了眼杨国舅,这个草包从来唯恐天下不乱,怎么今日做起了老好人。

杨国舅让宇文浩看得心里发毛,忙地做了请的姿势,“大王先请。”

退到一旁。

瞧着朱俊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宇文浩远去的背影,杨国舅才懒懒出声,“你和他争什么,他是皇族宗室,又是尚书高官官,节制京都禁军,连娘娘都得让他三分。”

“国舅。”朱俊有些不解,虽然彭城王是杨国舅的妹夫,但杨国舅好似一直看这位大王不顺眼。

“给你个建议,张侍郎的案子,你避得远远的。”

“难道传言是真的?”朱俊满脸探询。

杨国舅没好气回道:“我怎么知道。”他那个妹子,估计要发疯了,而这世上,能让她发疯的人,就那么一个。

想了想,转身往回走,竟然不去宫里了。

独留朱俊一人,一脸愕然。

第三十四章正面交锋

()弘德殿东暖阁内,杨太后与彭城王、尚书令宇文浩,一人据一张方榻,遥遥相对而坐,珠帘闲挂在银勾上,门口毡帘半卷了起来。

只要进入大殿,对东暖阁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更有,杨中侍垂手候立在一侧。

“臣已经吩咐把人送进廷尉署,后面要怎么处置,随娘娘的意。”宇文浩说这话时,紧紧盯着杨太后,可惜杨太后脸上平淡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怎么是由孤处置,圣上在朝堂上,不是全权交由大王了?”虽然她提前离开太极殿,却不缺耳报神。

“你要真没意见,也行呀,”

宇文浩一声冷笑,“臣稍后就让卫寺卿把人送进大理寺,以大不敬之罪,按正常审问程序过一遭,贬为庶人,终生不得入仕。”

杨太后淡淡道:“你是尚书令,你看着办。”

“那好,把秦内侍以及慎训司的人全交出来。”

“你要做什么?”杨太后目光一下子尖锐起来,瞧向彭城王宇文赞,略带出几分侵略与抵抗。

“臣什么也不做,臣只是维护祖制。”

宇文赞握住几面上的酒盏,又继续道:“张氏八娘在宫中慎训司出了事,这是事实,她是士族贵女,不是宫婢内侍,未经审问,滥用私刑,张侍郎既已擂响登闻鼓,依据祖制,圣上需要给他申冤,也可以说,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

杨太后却突然笑了起来,“笑话,为了一个交待,难道还想孤出去顶罪平冤不成?”

“臣没这么说,而且张侍郎在上谏疏中,只说是宫中宵小,并未直指娘娘,娘娘何必急着承认。”

这话杨太后立即接言,脸上笑颜依旧,心中却潘江倒海。

没直说,比直说,直接指责,还令她难受。

他一道上谏疏,没有预兆甩到了她脸上,登闻鼓一响,承天门外一跪,集结三千国子监学生,这样大的声势,与其说,为女申冤,不如说,他在逼她。

用浩荡声势,用悠悠众口,藉借舆论,在逼她退步,逼她放手。

她从来不受逼迫。

谁逼她,她就反击回去。

过去如是,而今亦如是。

只听彭城王宇文浩说道:“其余臣不管,但慎训司的人,娘娘不能留。”

这话的语气很是强硬,几乎一下子就触中杨太后的神经,“不行,他们是听孤的命令行事。”

“娘娘愿意出面致谦,勇于承担责任,臣也赞成。”

杨太后微眯了下眼,“宇文浩,你该适可而止。”

“在臣看来,该适可而止的是娘娘。”

宇文浩一口干尽清酒,又道:“娘娘素来聪明,决断睿智令臣佩服不已,唯在这件事情上昏了头,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娘娘这次却拿错了七寸。”

“张婴其人,想必娘娘比臣更清楚,这样的人,娘娘认为,用情能留得住。”

一听这话,杨太后突然冷下了脸,“孤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只要娘娘明白就行。”

宇文浩的话,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臣不管娘娘要做什么,只希望娘娘记住,您是圣上之母,大魏太后,不要做寻常妇人争风吃醋的举动。”

杨太后想也没想,就反驳,“孤不会。”

宇文浩不信,起身走到杨太后跟前,微躬下身,一张俊脸凑近前去,气息都吹到杨太后脸上了,“臣就奇怪了,华夫人怎么还能安安稳稳待在张府,甚至还能活着?大姐,这不像您一向的做事风格。”

也不是大魏贵女的风格。

大魏贵女,几乎人人善妒。

卧榻之侧,怎能容他人酣睡。

杨太后凭着本能,身子往后斜倾,离了半步之遥,有些慌乱,更多却是恼怒,“这不管你的事,你退下吧。”

“臣这就走。”宇文浩含笑直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裳,迈步往外走去。

刚出珠帘,听到杨太后的声音响起,“慎训司的人,你可以全部带走。”声音很冷,也很威严,似乎方才的失态,根本没有发生过。

“张侍郎,先关押在廷尉署,无需你再干涉。”

“唯。”宇文浩应了一声,这才是他认识的杨太后,放心大踏步出了弘德殿。

他一走,作了许久壁花的杨中侍,凑至杨太后身旁,“娘娘,廷尉署那边,要不要奴婢过去一趟?”

“不用。”

杨太后怒气冲冲道,眼睛瞬间就红了,所有的狂躁都浮上了面庞,再没有刚才面对彭城王宇文浩时的自持,“都是他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既然天堂有路,他不愿意走,那就下十八层地狱好了。”

越想越疯狂,思绪如断了线的风筝,没了约束,抛开了所有顾忌与犹豫。

“朱俊呢?让朱俊来见了。”杨太后大喊道。

倒把一旁的杨中侍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回禀,“在殿外,早在殿外候着了,奴婢这就领他进来。”

“快去。”杨太后催促。

杨中侍心中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杨太后此刻有些不太正常,出门时,都差点撞上了门框。

——*——*——

夜深人静,风雪啸啸。

彭城王府的侧门,一位中年文士,下了马车,递上了一张大红帖子给到门房,门房愣了一下,“稍侯片刻。”

说完,转身派人把大红帖子往府里送进去。

没多久,中年文士便让人迎进了王府。

“你是张侍郎府上的幕僚?”

中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陈义,此刻,上前朝着彭城王宇文赞行了礼,然后应了声唯。

“秦内侍等一干人皆已诛灭,算是替你家郎主申了冤,孤王下午在廷尉署见过张侍郎,他都没说什么,怎么,你一介幕僚,要来替你家郎主求情不成。”

“仆不是来求情的。”陈义摇了摇头,“自郎主一早出门,仆就再没有见过郎主,又何来求情之说。”

“那你来做什么?总不至于来投奔孤王的?”

宇文浩凉凉笑道,“孤王可说清楚,无故背信旧主之人,孤王可不敢收留。”

“大王说笑了。”

陈义躬身长揖,“仆过来,只是有几句忠言,想说与大王听。”

第三十五章极力游说

()“仆敢问大王,是否认为自己现在的位置安然,稳如泰山?”

一听这话,彭城王宇文浩微眯了下眼,盯着陈义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威势,“你这话什么意思?”

然而,陈义浑然未觉,朗声回道:“大王今日,已位列诸侯之长,执掌尚书,统领禁军,权倾朝野,朝中诸位公卿列侯,可以说无人能及,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大王以为呢?”

彭城王宇文浩轻嗯了一声。

又听陈义接着发问,“居安思危,人所常虑,大王又以为何如?”

不过一些旧调重弹。

彭城王宇文浩轻哼了一声,先帝在位时,他是一名不起眼的诸侯王,自从他帮助杨太后铲平赵郡李氏一族,权力大增后,他的谋士与朋友,有太多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在他看来,不过是危言耸听,博取关注。

哗众取宠。

故而,听到这句话时,彭城王宇文浩多了几分轻视之意。

如若陈义不是拿着张婴的名帖上门,估计此刻,他要让府里的护卫赶人了。

“大王认为我家郎主如何?”

“在秦州风评不错,是一名能吏,哦,张侍郎的赋文水平也不错。”毕竟以赋文知名,想到这一点,彭城王宇文浩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调侃的味道。

“大王错矣。”

陈义直言指出,使得彭城王宇文浩的脸色微僵,登时有些挂不住,只是陈义似没看到一般,又继续道:“在仆看来,我家郎主有经国之才。”

彭城王宇文浩嗤笑,一脸不以为然,“你还真敢吹捧。”

“仆说的是事实。”

陈义正色道,不让分毫,“以我家郎主高才,离侍中只一步之遥,来日执掌尚书省,也未为不可。”

话音刚落,听到彭宇王急喝一声,“大胆,尚书令是国之重器,权掌中枢,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能做。”神情中透露出几分紧张。

紧张就好,就怕你岿然不动。

陈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再添一把火,“仆不敢,只是宫中太后曾许诺我家郎主,前程爵位,功名利禄,任其所取……”

“不可能。”

彭城王粗暴地打断了陈义的话,失了平常之心,目光如蛇信子一般瞪向陈义,仿佛要生吃了陈义一般。

一旦沾惹上权力。

伴随着权力所带来的无上权威、无上荣光,还有那无以形容的淋漓畅快,都令他舍不得放手。

“可大王信了。”

陈义直白陈述事实,“况且,自太后临朝称制以来,清河籍的官员,多有提拔,从中可以看出,太后是个念旧情的人。”

“孤王不信,她不会明目张胆乱来。”

“可大王,您比仆更清楚,太后不在乎名声。”

是呀,他更清楚,杨太后从来不在乎名声,所以当初对先帝元后下手,对李家动手,反而是他临阵犹豫起来。

在张婴出现前。

杨太后在他眼里,几乎锐不可摧。

张婴眼下已关进廷尉署,他忆起上午在弘德殿里回禀此事时,哪怕杨太后没有流露出情绪变化,但他隐隐觉察到,杨太后当时,好似松了口气。

因此,后来他提议把人关进大理寺,杨太后直接忽视掉,没有接他的话。

后面同意交出慎训司的人。

与其说是向他让步,不如说,是向张婴让步。

只是她那样一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人,也会有情?

宇文浩又有些不确定。

一时间,彭城王宇文浩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刚刚一直让陈义牵引的情绪,也平静下来,目光沉沉地望向陈义,扬了扬下巴,“你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几句建言的吧?”

“大王英明。”

陈义被识穿意图,不忘笑着夸赞一句。

彭城王宇文浩挥了挥手,“不必来这一套,你有话直说吧。”

“仆来,只是向大王传达我家郎主的心意,郎主并无争权之心,只愿携妻儿还归清河,终生不仕。”

“寻遍朝中公卿,郎主这个意愿,唯有大王能促成。”

“要是孤王不同意呢?”彭城王宇文浩反问道,对于说服杨太后,尤其听说过,张婴辞官的折子,被打回门下省五次。

他没有多少把握。

只听陈义朗声回道:“做不成田舍翁,能权掌机要也不错。”

“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仆身为幕僚,当然希望,我家郎主前程似锦,得享高官厚禄,仆也能跟着受益。”

宇文浩瞧着陈义一副巴不得的嘴脸,只觉得特别碍眼,“孤王尽力而为。”

不愿意再和他说下去,用这一句话,直接把陈义打发了。

陈义见目的达成,于是揖手行礼,然后退了出去,宇文浩如此在乎手中的权力,他一点不担心,宇文浩不尽力。

自家郎主,进京才两个月不到,倒是把京中这帮人的心思揣摩了透彻。

一击一个准。

他回去,可以和老穆筹备接郎主出廷尉署,并准备返回清河的事情了。

且说陈义一回府,穆行迎了出来,听了他的回复,拉着他的手,连道了两声,“还好,还好。”

“老穆,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郎主。”对于穆行的失态,陈义有些费解。

穆行在府里素以沉稳淡定著称,连郎主张婴都常称赞:老穆可托大事。

只见穆行苦笑道:“我刚才阻止七郎出府,都差点没拦住。”

今日一早,张婴就没让七郎去国子监。

“七郎是个聪明的,哪怕我们不说,怕是也猜了大概。”陈义感慨了一句。

穆行深表赞同,“可不是,关键我都着了他的道,让他套了不少话去,最后只得让护卫押着他回院子,吩咐人在一旁看守。”

顿了顿,又道:“好在八娘那里,竺法师已有了些眉目,约莫能让八娘发声。”

“这样也好,我就担心,七郎出去找人拼命。”陈义想想就有些后怕,郎主只这么一根独苗,张家又几代单传,可千万不能出事。

偏偏七郎和八娘,年岁相近,别看平时吵吵闹闹,姐弟俩的感情却极好。

上午时分,七郎一得知八娘的遭遇,气愤得拨剑就要出门。

第三十六章性命欢颜

()对于未知,总是心怀畏惧。

这句话,正恰如其分地形容张曦目下的情状。

阿姐哑了,阿耶擂响登闻鼓,关进了廷尉署,在那一辈子里,这些都不曾发生,又或者……有发生过,但她没有记忆。

张曦已经无法确定,一切是否还会沿着那一辈子里的轨迹向前发展。

至少,阿娘现在还活着。

这是张曦唯一的庆幸。

“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华氏摸了摸小女儿的额头,平常活泼好动的小精怪,今天特别安分。

从上午躺到晚上,除了饿了尿了吭两声,其余时间,都待在大女儿身边,扒拉着大女儿的手不放。

华氏都有点不习惯。

八娘张昑抱起躺在身侧的小妹。

张曦回过神来,瞧着阿姐乌黑的眼眸,从昨晚起,略显呆滞的眼睛里,染上了一抹担心,更有阿娘的一双手,满怀关心的在她身上摸上摸去。

她很享受这份温暖的关怀,但在这节骨眼上,张曦不愿意家人分心,于是在阿姐怀里拱了拱,咿咿呀呀喊起来,挥舞着胳膊,又动了动腿。

当然,不会忘记咧嘴笑。

阿姐都有点抱不住她。

“看来是没什么事。”

华氏松了一口气,瞧着笑得口水都淌出来的小女儿,用罗巾替小女儿擦了口水,又轻捏了下小女儿肉乎乎的小脸蛋,“还是个小精怪。”

只见慎妪凑趣道:“依老奴看,是咱们家十六娘聪慧,知道家里事多,所以今天这么乖,不吵不闹,为的是不让夫人和八娘操心。”

“还别说,真让阿妪给说中了。”华氏回想昨晚,从宫中回来,田疾医诊出大女儿喉咙哑了,发不出声音,小女儿拉着大女儿的手,再没有松过。

越想越认为是这么一回事。

华氏又心酸,又欢喜,身为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孩子相亲相爱,长大后守望相助,瞧着大女儿抱着小女儿,而小女儿在大女儿怀里使劲撒欢。

情绪一上头,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慎妪递上绢帕,“两位女娘子懂事,夫人应该高兴,怎么倒哭了。”

“我高兴。”华氏忙接过拭去眼角泪水,“我是喜极而泣。”

“让两位女娘子见了,肯定得笑话夫人。”慎妪说完,又趁机建议道:“夫人昨夜一晚没睡,先去歇一觉,两位小女娘懂事,老奴在这儿替夫人守着。”

八娘张昑猛地抬头望了眼慎妪,又望向华氏,用力颔首。

哪怕她不能说话,但她要表达的意思,无论慎妪还是华氏,都看懂了。

华氏哪能愿意,把跪坐在方榻的大女儿搂进怀里,**大女儿的后背,满心怜惜,“阿明,你别多想,阿娘不困的,阿娘守着你们姐妹。”

八娘张昑听了直摇头。

眼前的阿娘,一脸倦容,两眼通红,整个人如同失去水分的鲜花,干枯萎蔫,憔悴不堪,一看就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八娘张昑焦急得张嘴,一开一合,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以至于伸手指向床榻,越发得急切起来。

“阿明,你别急。”

华氏忙握住大女儿的手,又再三强调,“阿娘真的不困。”

八娘张昑却不听,抱着怀里的妹妹起身,然后拉了下阿娘的衣袖,就往床榻边走去,伸手就要把阿娘按在床榻上。

“夫人听八娘的,好好睡一觉,当是安八娘的心。”慎妪及时出声。

她也心疼华氏,自昨晚起,华氏就没阖过眼,一直守在八娘身边,担惊受怕,心力交猝,又大怒大悲,她真担心华氏的身体扛不住。

“阿妪,我哪能睡得着。”华氏眉头都皱成一团,大女儿成这样,夫郎被关押,她要真能睡得着,那也真是没心没肺。

“夫人睡不着,眯一下眼都好。”

慎妪扶着华氏在床榻边坐下,“竺法师精通药理,一定能治好八娘的哑疾,另外,郎主那里,老穆刚传来消息,大约无恙,让我们准备等郎主出狱后就回清河。”

听了这话,华氏犹不相信。

八娘张昑的目光,很是茫然。

张曦却是吃惊,她和华氏一样,犹不相信。

并且,她是不相信,杨太后真的会愿意放阿耶回清河,她甚至怀疑,这一次,杨太后不会那么容易放阿耶出狱?

她隐隐约约直觉,阿耶或许会无恙,但一定会吃些苦头。

很有可能,他们回不了清河。

又听慎妪劝华氏,“夫人不相信老穆,总该相信郎主,郎主做事一向顾虑得很周全。”

这说华氏很认同。

同样,待在阿姐怀里的张曦,也十二分的认同。

然而,她更明白。

在绝对强权面前,再周全的顾虑也不堪一击,最后只落得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更有杀敌一万,自损三万。

这一点,在那一辈子里,张曦深有体会。

她横行洛阳,碾压各府小娘子小郎君,靠得从来不是心计谋算,而是绝对的强势,直接气势碾压,连口舌之争都免了。

嫁进顾府后,顾府高墙之内掩盖的牛鬼蛇神。

从来不敢来她的兰桂苑作妖。

所以,最后的那一次,沈老太太的动作能那么快,大约是挟带了七八年憋屈与怨念的缘故。

面对绝对强权,又没有实力对抗,要么沉默,要么只能毁灭。

“真能回清河,离开这是非之才好。”

华氏呢喃了一句,触及到大女儿的强烈坚持,于是朝大女儿伸了伸手,“阿明,把阿眸给我,阿娘听你的,在这儿歇息,你等会儿吃完药,给竺法师看看,再让阿妪服侍你休息。”

八娘点头,放心许多。

张曦回转神才发现,已转移到阿娘怀里,倒没有闹腾,乖巧躺在阿娘身侧。

那一辈子里,清河郡是她的公主封邑。

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回过清河。

阿耶阿娘一心惦记回清河,如果回清河,真能保住阿娘和阿姐的性命,保住阿兄和阿耶的欢颜。

那么,回清河是一件很容易接受的事。

她现在急需要长大,急需要会说话,离她与阿顾在洛京的初见,还有七年时光。

这年七年时光,她无论如何都急不来。

第三十七章山雨欲来

()早朝过后,彭城王宇文浩在太极殿内留了下来。

以几近威逼的方式,劝说杨太后放张婴出狱,并削其官位,贬为庶人。

“与辞官相比,贬为庶人,他的名声将完全毁了,你心里头,总该舒服些。”告退前,宇文浩的这句话,在杨太后听来,带有一丝凉薄的味道。

无论下狱、削官,都不是她的目的,更别说,放他离开洛京,远离京都回清河。

她只要他,低一回头。

真就有那么难?她还偏不信了。

刚欲起身回内宫,但见杨中侍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一近前,摒退左右,在杨太后耳侧禀报了一件事。

杨太后听了,登时脸色大变,“怎么会,里面的人做了什么手脚?你好好去问问羊桑,他是不是不想干了。”羊桑是廷尉。

“快,宣周典御去廷尉署给他瞧瞧。”

“娘娘。”

杨中侍喊了一声,想起彭城王宇文浩的叮嘱,急忙俯身跪下,“不说让周典御去廷尉署不合适,单单廷尉署的监狱也不适合养病。”

杨太后听了这话,犹如佛语纶音入耳,从失态中恍过神,眼里的着急与担忧渐渐褪去,一张脸又慢慢紧绷起来,却没有说话。

“娘娘,他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奴婢想着,娘娘总不愿意玉石俱焚的。”

“孤不甘心,白白便宜了华氏那个贱人。”

许久,杨太后出了声。

她似无法说服自己,心思斗转,目光渐渐狠厉起来,“孤不好受,那个贱人也别想好受,要是没了华氏那个贱人绊住他,五郎一定会回头的。”

或许,彭城王宇文浩说的不错,她怎么还能留着华氏待在张府?

她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又存了留着逗乐子的心思。

大约从一开始就错了。

手中的妃色锦帕,让她揉成一团又一团。

杨中侍抬头,瞥见杨太后脸上的狰狞,眸子墨黑如淬了毒汁,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红唇,心里忽地咯噔了一下。

他跟了杨太后十来年,每每大事发生前,他都能见到杨太后这样一副形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先帝元后李氏,贬为庶人,放逐瑶光寺出家为尼。

“去,你亲自去一趟廷尉署。”

杨太后松开了手中的一团锦帕,对着杨中侍又吩咐,“张婴以大不敬之罪论处,削夺官爵,贬为庶人,罚一千金。”

“孤记得,度支尚书华伯强还关在廷尉署中,让羊桑把人移交到大理寺。”

“朱俊那边,也可以动手了。”

“唯。”

杨中侍等了一会儿,见杨太后再没有吩咐,于是应了一声,准备转身退下,只是还未走出大殿,又听杨太后喊了一声,“稍等。”

“告诉羊桑,关押在廷尉署的人,能判的先判,判不了的,让他赶紧移交给大理寺。”

“他的廷尉署,不是让犯了事的人荣养的地方。”

大理寺与廷尉署都是掌管司法刑讯。

本朝开国,高祖与士族共治天下,一开始设置了廷尉,后来要把廷尉的名字,改为大理寺,却受到当时执掌廷尉,出身士族的卢英强烈反对。

几番权衡后,廷尉在本朝成了专门为皇室宗亲与高门豪族所服务的司法机构。

而大理寺成了庶族寒门的司法审讯之地。

士庶之隔,已延伸到朝廷的律法与司机的执行层面。

后世几代君王,一直想废除廷尉,却无一成功。

皆遭到了士族的强烈抵制。

——*——*——

依照廷尉羊桑的判决,张家接到消息,交了罚金,张婴几乎是被抬出廷尉署的。

上了马车,张婴靠在陈义身上,由着田疾医给他把脉,“郎主这是风寒入体,积劳过度所引起来的发热。”

“仆回去开个方子,吃两剂药就没事了。”

张婴轻嗯了一声,只觉得头目森冷,手脚无力,身上更是一阵忽冷忽热,好在心里还有几分明白,没有烧糊涂,“如今无事了,我好好睡一觉,歇一歇,等身体发了汗也就好了。”

秦郡尚武,他在秦郡十来年,炼就了一副好身板。

“家里怎么样了?八娘呢,竺法师那边怎么说?有没有进展?”他待在廷尉署,最惦记还是这件事。

大女儿青春年少,花骨朵一般的年华。

从小性子跳脱,爱笑爱说话,要是就此夺去了她的声音,他不敢想像,哪怕诛灭了动手之人,他亦无颜面对这个女儿。

“郎主放心,家中一切安泰,竺法师的药方,有些眉目了,八娘喝了他的药,喉咙渐好不再灼痛,听慎妪说,夫人和八娘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听了陈义的回禀,张婴略放下心,“好就好。”

没一会儿,人就昏了过去,倒把陈义吓了一大跳。

田疾医手忙脚乱地上前诊脉,“没大碍,只是精神不济,睡过去。”语气中全是庆幸,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义也松了口气。

一行人沿洛水,经新中桥返回和惠坊张宅。

进门前,望着几座狮子抱鼓石,还有高耸的门头,陈义目光微沉,自家郎主被削去官藉,这几座抱鼓石,还有气势壮观的门头,怕是都保不住了。

甚至这座宅子,都不一定能保住。

“回清河前,把宅子过到十六从叔名下。”

“郎主醒了。”陈义回头,但见自家郎主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而且坐直了身。

张婴点了点头,瞧着门房老杜安排仆从抬了肩舆出来,忙摆了摆手,“不用这个,你扶我下去,我还能走。”

“郎主。”

陈义和老杜,还有田疾医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满满的皆是不赞同。

田疾医吹了吹胡子,“郎主,您身体虚弱,再吹了寒风就不好了。”

陈义顾不得自家郎主的意见,和老杜俩人,直接抬着自家郎主上了肩舆。

“那就回书房。”

张婴此刻,亦无心力去挣扎,“遣个人去把七郎喊来。”

话音一落,陈义的脸色明显一僵。

张婴看了出来,急问道:“怎么了?”

“郎主,今日早上,勤思院的仆从来回报,一早就不见了七郎,仆和老穆派人出去找了一上午,还没有找到踪影。”陈义满脸自责与惭愧,跪下磕头。

第三十八章她是谁?

()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张婴头昏目眩,手撑着脑袋,紧紧靠在身后的隐囊上,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耳畔除了仆从惊喊声,还有磕头声。

声音之大,似要用额头把结了冰的雪地,砸出一个洞来。

“阿义,快停下来。”昏昏沉沉说了这一句,不见效,又喊了声老杜,“你把阿义扶起来,现在不是怪罪的时候……把七郎找回来。”

迷迷糊糊间,只记得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之后,就人事不醒。

——*——*——

眼前一团漆黑,脑袋钝钝的,极力睁开眼,瞥见了面前的人,不由打了个激凌,吓得连忙阖上眼,耳畔没有马鸣啾啾,没有战鼓雷雷,更没有士兵们的粗暴调笑,军帐下丝竹管弦……

不对。

是他,又不是他。

忍住心底瑟瑟发抖,微掀起眼睑,俊美的面容,一双愤怒的桃花眼,没有久经世故后的戾气,显得青涩,带着稚嫩。

眼睑张开,眼睛慢慢睁大,及至鼓圆。

面前的人身形明显变小了许多……

还有自己的手,小而短,绝对不是她的手,心头万分震惊,想到一种可能,两手猛地朝面前人脖子掐去。

死死箍着对方的脖子。

携滔天怨恨,含血海深仇,看着面前人白玉般的面庞,渐渐变红,呼吸困难,一阵阵快意,在心腔中荡漾,她憋屈十几年,终于让她畅快一回。

没日没夜,泥潭中挣扎,临至绝望,渴望死亡来临。

做的白日梦实现。

她那肯放手。

扑通一声巨响,感觉自己像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身体上传来的巨痛,骨头似乎散架了一般,她想喊,才发觉,喉咙似火烧一般灼痛。

她使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恐惧重新填满心头,尤其是步步近逼的皮靴,她几乎反射性地往后退,又觉得自己太过胆小,她不能示弱,扬起头,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眼眸里,大眼圆睁瞪视着来人。

这就是个恶魔。

“要怪,就怪你是杨家人,我阿姐受的苦,你好好受一遭。”声音清冷,带着少年人的激愤与轻狂。

年少郎君,桃花眼里的意气,似蒙上了江南三月烟雨,恁是多情风*流,转身离去的背影,似仓皇而逃。

远没有二十余年后的老谋深算,心狠手辣。

寒风凛冽,冰雪冻人。

也冻醒了她,身体上传来的疼痛,令她痛不欲生,如果得以再次重生,这样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再不会像上一世那么愚蠢,那么满怀希望,以为自己退让,以为自己尽力助他,帮他谋算,早一日谋得整个天下。

他能摒弃偏见,他的身边,终会有她一席之地。

到头来,一切不过是妄想。

她是谁,她是杨昭华,只要她姓杨,就注定她与后位无缘。

她忽视了这个根源。

她比历史上真正的杨昭华还不如,至少历史上的杨昭华,哪怕被贬妻为妾,郁郁早亡,也是以贵妃之尊,入葬大虞皇陵。

而她上一辈子,所有努力谋算换来的,却是肮脏的泥潭,绝望的沉沦……

苍天有眼,她又一次重生。

这一次,她首先要除掉的不是将来名臭史册的恶婆婆华令仪,不是泼辣狠厉的平原大长公主张昑,而是张昕。

潜龙在渊的张昕。

她要让他永远潜着,或是永远消失。

没有张昕,就没有后来的大虞朝。

十二分的庆幸,现在还是大魏的天下,由她姑母执掌朝堂,她杨家凭借外戚一门三爵,三县主,诰命十余人,在整个大魏朝,风头无两。

华令仪和张昑这对母女,在大魏朝,就得一直雌伏。

“二娘子,二娘子。”

傅姆、乳母还有婢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想出声回应,急得张嘴,却没有一丁儿声音,张昕那个恶魔,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怎么会失声。

杨昭华想起身走出去,似散架的身体,以及手脚却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瞧着自己手脚还有身形,方才那个恶魔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那个恶魔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报复杨家,那么姑母应该还没有对华家出手。

或者说,也还没有对华氏出手。

张昕身上,尚存有少年人的锐气与意气。

她的年龄绝对不超过八岁。

这一片竹林,她印象中是瑶光寺后禅院的竹林,她阿娘秦氏最常去京中的两座寺院,一座是长秋寺,她阿娘喜欢听竺法师的经诞法会。

另外一座便是这瑶光寺。

秦氏常来瑶光寺中戏弄李庶人,然后隔天,把李庶人的丑态说与宫中姑母听,以博取杨太后的欢喜。

姑母也的确喜欢听。

若是华令仪还活着,接下来,瑶光寺里,很快就会多一位比丘尼。

历史上,华令仪在瑶光寺,整整待了十年……

听着寻人的叫喊声又渐渐远去,杨昭华心头一惊,她身在竹林深处,她不发声,傅姆仆从等根本不会走进来。

张昕是真想弄死他,想到上一辈子,他十四岁杀了宇文安。

杨昭华打了寒颤,甚至害怕他突然冒出来。

强忍着身上的巨大痛楚,眼泪淌出来都顾不得去擦,揉了几团雪,朝竹林外面扔去。

呼哗哗的声响,惊动了远去的人儿。

“哎哟,这里雪球飞出来。”

“我们进去看看。”

“行,我们在外守着。”

听着仆从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接连响起,杨昭华继续揉雪团,继续往外扔,直到看见傅姆马氏,才住手。

“二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傅姆马氏一见自家小娘子的形容,人趴在雪地里揉雪球,手上的皮毛手套,不见影子,两手通红,脸蛋冻得青紫,惊慌心疼得不行,肥胖的身子,几乎是滚到自家小娘子身边,搂抱住自家小娘子。

“老奴只一会儿没盯着,娘子怎么跑这儿来挨冻了?”说着,马氏一边把杨昭华的手塞入自己怀里暖着,一边赶着抱着杨昭华出竹林。

只是刚走出竹林,马氏就发现了异状。

自家娘子一直没有说话。

杨昭华张了张嘴,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马氏看得清楚,“娘子喉咙不舒服?”

杨昭华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趴在马氏怀里,闭上了眼。

她活着,她又活着,欠她的,她都得讨回来。

第三十九章长子张昕

()“郎主,七郎君回来了。”

南院书房内,张婴一醒过来,听到穆行回禀的这则消息,立即清醒过来,整个人精神气明显不同,格外振奋,甚至顾不上喝僮仆递上来的汤药。

只是到底身体有点虚弱,猛然一下地,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

“郎主。”屋内仆从大惊。

所幸穆行与另一名僮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只听穆行规劝道:“郎主还是先回榻上歇息,喝了药,用些粥食,七郎君那里,可以遣人去请他过来见郎主。”

穆行先扶张婴回床榻上,在他身后垫上隐囊,让他侧身仰靠在隐囊上,“七郎君回来后,勤思院的陈傅姆仔细检查了七郎君的身体,没有任何受伤,想必郎君只是出门一趟。”

“老穆,你拿这话来哄我,你自己相信吗?”张婴苦笑,朝端药的僮仆招了下手,端起汤药一口饮尽。

放下药碗,接过蜜水漱口,遣退屋子里所有僮仆,只余下穆行。

“我担心他出事,更担心他闯祸,这是洛京,不是秦郡。”

“郎主多虑了,”

穆行替张婴拉上锦被,恭敬地在床榻前的榻席上跪下,“七郎君毕竟还小,年才十三,最多身上有几分少年意气,就算闯祸,也闯不出大祸。”

“但愿如此。”张婴心底没把握。

知子莫若父,长子七郎,长于秦地,自小习武,重游侠意气,偏天资聪明,勇谋远超常人,一直令他引以为傲。

却是个不服管教的,而且那孩子还有一大堆的歪理。

他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

更何况,张婴自觉已届中年,只此一子,也舍不得真下狠心去管教,只要不出大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狠说教几句,也就过去了。

“七郎可有说,今日去哪里了?”

“说了,说是去城外的大觉寺给郎主和八娘子祈福。”

张婴伸手捏了捏眉心,“信他鬼话,把他给我叫来,我来问问他。”说完,又问起来,“之前七郎不见的事,内院知不知道?”

“没来及告诉夫人。”

穆行回禀完,又补充道:“郎主回来的事,告知了内院,夫人亲自来了书房一趟,后面,因记挂着八娘喝药,才回去内院。”

张婴轻嗯了一声,“七郎已经回来,夫人不知道,就不用告诉她,免得她操心,另外,我醒来的消息,派人进去告知夫人一声,免得她两头挂心。”

“唯。”穆行应了一声,起了身。

张婴没有让穆行立刻出去,问道:“我回府后,其他几房来人了没?”

“回郎主,暂时还没有。”穆行的声音很轻。

“或许还没到时候。”

张婴沉默良久,抬头望着外面的天色,大约还未到酉初,“我晚点亲自去见十三叔和九弟。”九弟是指他这一辈里行九的张德。

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郎主,您身上还病着,外面天寒地冻,下午又飞雪了,实在不适合出门。”穆行极力劲阻。

“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你就别唠叨了,派人去把七郎叫过来。”张婴直接挥了挥手,让穆行出去。

穆行满心无奈,走出屋子。

忽地见到一个影子闪了闪,一出门,看着门口矗立如同门神一般无二的七郎君张昕,穆行吃惊得张大了嘴。

七郎张昕笑着对穆行挤了挤眼睛,“阿伯,我从田疾医那儿问了阿耶的病,猜到阿耶快醒了,就特意在这儿候着。”

穆行瞪圆了眼,猫着在这儿偷听,倒让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只是穆行还未说话,里面听到动静的张婴,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让他滚进来。”

穆行拍了拍七郎君张昕的肩头,眼神示意他自求多福,“进去吧,你阿耶在里面等着。”

“喏。”张昕拱手一揖,转身往里走。

只是刚穿过毡帘,张昕迎面就看到一个茶盅朝他掷来,来不及多想,飞身过去,徒手把茶盅接住,笑嘻嘻地走近床榻前,把茶盅放到一侧的几面上,“阿耶,这是您最喜欢的越窑瓷。”

张婴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张昕忙地作揖,“阿耶,您别生气了,以后您扔什么儿子都能给您接住,保证不会摔坏东西的,所以您要是喜欢摔东西,尽管摔就是了。”

张婴差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在素来知道儿子浑,也不和他胡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方榻,“别和我油腔滑调的,给我仔细跪着。”

“阿耶……”

“跪下。”这回张婴的声音严厉起来。

张昕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倒是跪得笔挺,挑不出错。

“今日你跑哪去了?”

“儿子不是已经告诉穆伯了……”

“给我说实话。”

“儿子就是去了趟大觉寺,给阿耶和阿姐祈福。”张昕紧抿着唇,垂下头。

“好呀,你现在是说谎都不打草稿了是吧?”

张婴气极而怒,“洛京城中知名的寺院,共有四十三座寺庙,我们家历来做法事,都在长秋寺里,你好好的,跑大觉寺去做什么?”

“还不老实交待。”

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张昕打了个颤栗,两手握成拳放在身侧,却死死咬唇,不愿意开口。

“阿苟,你是男儿,是阿耶的衣钵继承人,是阿明和阿眸姊妹俩将来的依仗,阿耶希望你能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要意气用事。”

张昕乌黑的眼珠子动了动,犹豫片刻,松了口,“没有人会发现的,贺若隆能证明,我今天一直和他在一起,大觉寺里的和尚也能证明。”

张婴听了头痛不已。

正要说话,却见穆行直接闯了进来,“郎主,杨国舅和廷尉羊桑来府上来。”

张婴下意识的,眼睛盯向跪在榻席上的儿子张昕,“阿苟,你记着,这世上不只你一个聪明人。”

瞧着儿子脸色还算正常,整个人较为镇静,心底倒有几分欣慰。

要是就此吓软了腿,他反而会瞧不起。

“郎主。”穆行有点着急,杨国舅一行人,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

张婴坐起身,瞥了眼穆行,“来了就来了,先领他们去宴客厅坐着,我这就去见他们,让何山去请十三叔和阿德过来一趟。”

他现在已是庶人,没有官身,面对杨国舅和廷尉羊桑,终究少了几分依仗。

第四十章自命不凡

()延客厅内,随着张婴的出现,杨国舅噌地一下就站起了身,“把张昕给我交出来。”

“怎么?这是要来我家里抓人。”张婴没有理会杨国舅,而是把目光直接投落到廷尉羊桑身上。

羊桑满脸尴尬。

他与张婴同出士族,年岁相当,也算是旧相识。

“子平兄,本廷接到国舅报案,状告贵府七郎,寻私报复,拐出庆阳县主,并虐待毒哑庆阳县主。”庆阳是国舅府杨家二娘杨昭华的封号。

“笑话,七郎年才十三,与庆阳县主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何来寻私报复之说。”张婴大声喝斥,满脸怒容地在羊桑旁边的榻席上跪坐下来,“婴,虽已是一介庶民,却也不容人随便污蔑。”

几乎一上来,就把这件事给定了性。

使得杨国舅脱口分辩道:“我家二娘指出是张昕做的,难道还有错。”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廷尉署抓人,仅凭一面之词了,按国舅这么说,只要你家二娘指出是谁,那就是谁,就得抓人了?”

“当然。”声音极为响亮。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沉默,哪怕草包犹如杨国舅,瞧清张婴与羊桑的神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羊桑克制住自己要捂脸,要甩袖而去的动作,特意轻咳了几声,“廷尉署当然依法办事,除了庆阳县主指证七郎外,杨家二娘喉咙已哑,经周典御诊断,为宫中哑药所伤。”

“那副哑药,除宫里外,之前贵府八娘受伤,周典御为了方便竺法师治疗,也给了子平兄一副,所以宫外只有张家能配出哑药。”

羊桑顿了顿,望向张婴,“据闻,张家仆从今日一直在寻找七郎,可见七郎一早就出了门,不在府里。”

“廷尉办案讲究证据就好。”张婴淡淡回了一句,不经意间带上几分刺讽,又道:“我家七郎今日的确是出门了。”

“廷尉也知道,张家与长秋寺渊源颇深,家中祈福法事都放在长秋寺里做,偏七郎不知从哪听说,大觉寺的祈福法事做得好,说要出门给家中人口祈福,一大早就去了西城外的大觉寺。”

“放屁。”

杨国舅怒气冲冲地开骂,又万分激动,“要是去大觉寺,你们张家还得着慌急慌忙地找人,张昕明明就是去了瑶光寺,廷尉你赶紧把张昕给我逮起来。”

杨国舅难得聪明一回,可惜,让他激动的情绪给破坏了。

“卫国公府贺若隆,还有大觉寺的和尚,都能替小儿作证,小儿今日确实是去了大觉寺,小儿有不在场证据。”

“至于你们说的哑药,当初能流入宫中,焉知没有流入其他人手中,我得到那张方子后就交给了竺法师,现在方子还在竺法师手上,小儿没有拿过。”

相比于张婴的心平气和,杨国舅显得格外狂噪,“不是你儿子,还有谁,就是你儿子灌了二娘的哑药,二娘怎么不指认别人,就指认他。”

“请问庆阳县主多大?”

张婴突然这么问,杨国舅一下子有点懵住,愣愣回道:“七岁。”

“七岁女娘,养在深闺,之前又没见过,如何一眼认出我家七郎了,并指认我儿?”张婴简简单单的反驳一句,以四两拨千斤的手腕,直接怼了回去。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若非大人挑拨,又如何会指证张昕,明显是有意污蔑。

杨国舅气红了脸,目露凶光瞪向张婴,犹如一头愤怒的猛虎,好似会随时朝张婴冲上去,给张婴几拳。

廷尉羊桑万分不后悔,他就不该带杨国舅过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再反观张婴,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眼眸微垂,面庞安静,端的一副气定神闲,风姿仪止,的确非常人所及,士族子弟中也是少有。

与出身寒门、骤然富贵的杨国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除非用强,不然,他们今日无论如何,都带不走张昕,紧接着,随谏议大夫张腾的到来,他就明白,用强,也带不走张昕。

纵使张婴是白身,沦为庶人,但依旧是清河张氏子。

最后,羊桑几乎是强拉着杨国舅出了张府。

“你就这么给我办事的。”一出张府的大门,杨国舅狠瞪向羊桑。

羊桑倒不在意,他没必要与草包计较,来这一趟,不过是看在杨国舅的身份上,所以,面对杨国舅的责难,只轻轻提醒一句,“朱御史办案,还得有证据呢。”

有些证据是伪造的,但至少证据充足。

证据不足,他无法立案。

杨国舅听得羊桑的意思,顿时气得个倒仰,气乎乎地回了府,“等找到机会,我一定要揍张婴那个小白脸一顿。”

两手握成拳,关节掰得嘎吱响。

府里的仆从,都避得三丈远,不敢靠近。

“二娘,阿耶回来了,据说今日张七郎去了大觉寺,没去瑶光寺,你是不是弄错了?”

杨昭华抬头,瞧见给自己端药的大姐杨昭容,面容柔和,目光娴静,随之很快就移开了眼,情绪很是复杂。

相比于她,大姐虽然命不长,却无疑是幸福的。

在真正的历史上,大虞建国,大姐杨昭容以元配嫡妻的身份,被张昕追封为皇后,而真正的杨昭华,因婆婆华令仪一句:杨氏女,门第浅薄,庶妾之流,怎堪为后。

被贬妻为妾。

上一世里,大姐依旧生阿诚早亡,随着她的死,依然成了张昕心头的白月光。

这是最令她不甘心的。

她所有的努力,仍旧没有改变历史,仍旧比不过一个死人。

甚至比原主的结局还要差。

她如何甘心?

上一世,胎穿过来时,她与真正的杨昭华,有过一面之缘,她不认为,她比那个懦弱胆怯、连重生的机会都不会把握,甘愿舍弃的杨昭华差劲。

偏偏,她上一世的结局,比历史上杨昭华的结局还惨。

如今一切重来,可见她是真正的女主,她一定能改变一切,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对张昕倾心了,更不会心软……

对于阿耶,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她更多寄希望于宫中的杨太后,她的姑母。

她得进宫一趟。

第四十一章不背罪名

()“他这是冲着孤来的。”

大魏宫中,弘德殿内,杨太后伸手接过侄女杨昭华递上来的一张笺纸,扫了眼,目光凝结成冰,透着股股寒意,又如利刃,似能把笺纸穿透。

薄薄笺纸上,用正楷写有一行字。

他说,要怪,就怪你是杨家人,我阿姐受的苦,你好好受一遭。

只听秦氏忙地附和一声,“可不是。”

又唱念道:“可怜我们家二娘替娘娘受了大罪,身上摔得乌青,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

“你还有脸说。”杨太后横了眼秦氏,眼中冰冷,吓得秦氏忙住了口。

杨昭华见了,格外无语,忍不住心底吐槽,什么叫替娘娘受了大罪,哪怕事实如此,也不该这么说,偏偏阿娘不会说话,还满心想邀功。

真不怪,数十年如一日地惹姑母厌。

上一辈子里,阿娘就从来没有得过姑母的青眼。

“养条狗都知道看家,你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留着你还有啥用?”杨太后气吼吼地大骂,没给秦氏留一丝颜面。

秦氏缩着脖子,脑袋垂到胸口,不敢吱声。

杨太后只觉得碍眼,懒得再看她,伸手摸了摸侄女杨昭华小脑袋,“让你受苦了,想要什么,只管写下来,姑母都赏你。”

她想弄死张昕那个恶魔。

可是不现实。

上一辈子里,来年三月,因张氏八娘的死,张昕暴怒之下一剑刺死彭城王世子宇文安,张昕自己都供认不讳,廷尉署都要判决了,她当时还好一阵担心。

然而祸害遗千年。

最后关头,都把案子给翻供过来,由一名奴婢抵了罪。

彭城王府的声望,自那以后,一落千丈,沦落到与后来崛起的北海王府,在诸侯王宗室中平分秋色……

秦氏早在杨太后扔下话时,心头一阵狂喜,刚刚被骂所勾起的一丢丢羞赧,仿佛左耳进右耳出,让她一下子抛之脑后。

她满心期望女儿能为她讨一个诰命。

此刻,瞧着女儿提笔久久未落,不由凑上前来,想提醒提醒女儿。

她对诰命的执着,已使她忘记了颜面与羞耻。

更何况,颜面与羞耻,在她几十年人生中,尤其前十余年的市井生活中,磨得一丝不剩,不值钱不说,也换不来荣华富贵。

杨太后看得分明,大嫂秦氏没脸没皮的程度,她比旁人更清楚,于是淡淡警告,“庆阳只能替她自己要赏。”

这话一出,秦氏整个人似霜打的茄子,彻底焉坏了,连眼圈都红了。

杨昭华瞧着都有些心疼。

她穿越之前是孤女,上一世,穿越到杨府,穿成府中的杨二娘,说起来,秦氏纵有万般不是,但对几个儿女都不错。

她在秦氏那里,也得到了父母之爱。

然而,此时此刻,姑母的决定,她不敢违逆,除去正史上对姑母的评价:喜怒不定,心胸狭隘,狠毒如鹰鹫,不让吕霍。

经历了上一世,她太过清楚这位姑母的性子,不容人违抗,包括杨家人。

‘我怕,我怕,我不要再见到他。’

这行字,看着幼稚,实则很符合她现在的年纪,也符合原主胆怯的性子。

果然,杨太后看了眼,伸手把她抱入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庆阳,你谁都不要怕,姑母会让周典御尽全力治好你的喉咙,以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杨昭华强忍住不习惯,在杨太后怀里蹭了蹭,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害怕。

上一辈子,她自认为是成年人,做不来孩子的举止,更何况,在她眼里,历史上的杨太后是亡国太后,不值得她去讨好。

她一心要抱最粗的那条大腿……

重活一世,她才明白,只要是大魏天下,这个怀抱才是最安稳的。

“好孩子,不怕的,姑母会给你一个交待,我们杨家人,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杨太后摸着侄女的后背,看向秦氏道:“你们一开始就找错了人,廷尉羊桑不是办这事的人,孤稍后会把这件事交给御史中丞朱俊,你回去和大兄说一声,不要再管这事了。”

到底还是抱大腿撒娇有用。

一个简单的举动。

不必开口说话,杨昭华就听到她最想听到的话。

这一次,虽然不能置那个恶魔于死地,但能让他待在监狱里,受些皮肉之苦,她也开心,她才七岁,她的仇,可以慢慢来报……

欠她的,她都得讨回来。

——*——*——

且说张曦在内院,听到大兄张昕被御史中丞朱俊从府里抓走时,没牙的嘴咬着手指头,都不曾反应过来。

直到阿娘的哭声,大姐发出霍霍声,张曦才回过神来。

吃了竺法师开的药,哪怕大姐还不能说话,但喉咙却能发出声了,大约看到了希望,大姐的情绪慢慢转好,整个人似开始恢复,又变成那个爱笑爱说话,性子泼辣爽利的张八娘。

家里的气氛都明显好了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恰似一道晴天霹雳,把众人都吓住了。

大姐很着急,听了慎妪的回禀,起身就要往外跑,张曦担心大姐作出过激的行为,忙地咿咿呀呀地喊起来,希望能拉回大姐。

“你去哪里?”

听到阿耶的声响,张曦焦急的心,松了口气。

只瞧着阿耶拉着大姐进了屋子,“阿明,阿苟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好好在家养病。”说完,又关心道:“中午的药喝了没?”

八娘张昑使劲点点头,却是不肯坐下,嘴里发出一连串急切霍霍声。

“阿耶会托人盯着这个案子,绝不会让阿苟背负罪名的,更何况,阿苟有不在场的证据。”一夜一上午的时间,已足够他把所有都办妥当。

“阿苟要是真有罪,他将来的前程,就没有了……”

华氏哭诉道,似意识到说错了话,又忙找补,“我是想说,阿苟的名声就毁了。”

“我知道。”张婴点点头。

身为士族子弟,名能成人,亦能毁人。

他已无意仕途前程,但是对儿子的前途,依旧很看重,纵然不出仕为官,也盼着子孙后代,德行能名誉乡里,才华可昭显郡县。

如此一来,长子身上更不能有罪名。

第四十二章有求于人

()张曦不喜欢大兄张昕。

或者,说得矫情一点,在那一辈子里,她怕大兄,畏惧如虎狼。

然而在她心目中,如果说阿耶是擎天大柱,那么大兄就是其中的一片云天,都能替她遮荫挡阳,是她极为依赖之人。

所以,在那一辈子里。

临终前,阿耶和阿兄突来的恶讯,让她失去生的信念、活的盼头。

才会有她的决绝,有她的义无反顾。

后来想想,疑点重重,尤其阿兄失踪一事,阿兄好歹是一郡之长,十余年里,权行三秦之地,督掌西部军政,身为封疆大吏,位比王侯,不可能那么容易出事的?

只是她不后悔,只要她的阿顾好好的……

“阿婴,你就别犟了,你想通过仕林的舆论力量,遣责杨家,讨伐御史台,或许最终能迫使御史台放人,救回七郎,但是七郎多在御史台待一天,就多受一天的苦。”

“朱御使是出了名的浑人,他以酷吏之身,坐到如今的位置,最善长的就是用刑。”

“他又出身寒门,素来仇视士族。”

“你只有七郎一个儿子,你赌不起也输不起。”

竺法师一大串的苦口婆心,唯有最后这一句话,令坐在他对面的张婴变了脸色,一下子转为煞白,情绪激愤,“我看他敢,要是敢伤了七郎,我必亲手宰了他。”

这也是朱俊从府里带走七郎时,他斜眼对朱俊的警告。

“你宰了他,倒是爽快,你怀里的幼女,还八娘怎么办?”竺法师凉凉的语气,似一盆冰水,从张婴头顶淋到脚底。

问得张婴哑口无言。

“现在不是赌气赌狠的时候。”

竺法师再一次劝道,他和张荣相交大半辈子,是真把张婴当作自己子侄看待,“贫僧向你承诺,一定治好八娘的哑疾,你就听贫僧一言,与杨国舅和解。”

“贫僧去给庆阳县主治病,会在中间替你们说和。”

“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杨国舅松了口,朱御史也不好再追究,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是真怕张婴再做出激进之举。

张婴沉默良久,直到怀里小女张曦发出咿呀之音,对上女儿乌黑清亮的眸子,才淡淡回道:“那麻烦法师先试试看。”

人赌一口气。

但他是父亲、是丈夫,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就注定了,他不得不退。

“好嘞,一有消息,贫僧就会通知你,你好好在府里待着。”

“唯。”张婴这一声,应得不甘不愿。

竺法师当作没看见,径直起了身。

张曦瞧着阿耶脸上的落寞,忽地心酸不已,在她记忆中,阿耶何曾有过这种憋屈,阿耶一直是高大强势的存在。

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她也想帮忙。

她想救大兄出狱,让阿耶不必这么委屈求全。

她记得竺法师是要进宫给庆阳县主杨昭华治哑疾的,所以,在竺法师即将迈出门槛,张曦挥动着手臂,朝着竺法师咿咿呀呀地大喊起来。

“阿眸。”

张婴差点抱不住女儿,急忙把女儿往怀里搂,又一边拉住女儿挣扎的手,“好孩子,听话,不闹腾。”

张曦却不愿意。

在看到竺法师转过身来时,更加兴奋。

“怎么,阿眸舍不得贫僧离开。”

张曦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却硬生生忍住,只是眼睛盯着竺法师,朝着竺法师咿呀喊,两手不停地窜出来,向竺法师挥去。

她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得很明显。

张婴见了,却不乐意,都有点不想起身去送竺法师出门,瞧着女儿欢喜样,不忍心拂了女儿意,虽说女儿小,平常又极为乖巧听话,但闹腾起来,却极为难哄。

到底起了身,只是没料到,刚走至竺法师身侧,小女儿整个人奋力朝竺法师扑去。

直接把他唬了一大跳。

电光火石间,还好竺法师接得及时,“贫僧早就说了,这孩子与佛有缘,偏你舍不得。”

张婴满心感激,一下子化作一淌冰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语气万分严肃,“我绝不会让阿眸出家的,法师真要度化人,我可以给法师送一堆替身。”

竺法师故作叹息,“唉,可惜了,瞧瞧阿眸多喜欢贫僧。”

听了这话,张婴立即伸手要从竺法师怀里抱走幼女,“好阿眸,乖,阿耶抱你。”

不是张曦不给阿耶面子,是她真想跟竺法师走。

所以紧紧攀着竺法师的脖子不松手。

“阿眸,我们不耽误法师的正事,阿耶带你回内院去你阿娘那里。”张婴说着,伸手去掰张曦的手。

随着双手被轻易钳住,张曦意识到,单靠蛮力是不行的。

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顿时,把竺法师和张婴都吓住了。

“不哭,不哭了。”竺法师小声哄着,抱着张曦往外走,一回到竺法师的怀里,张曦的哭声就停止了。

使得一旁的张婴见了,极为烦躁。

却又得跟着。

从延客厅到大门口,这样的场景上演了几次。

张婴气得脸铁青,竺法师乐得不行,呵呵直笑,“阿婴,贫僧还真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子,真真是灵慧天成。”

“法师,郎主,杨家的马车,还在外面候着。”门房老杜提醒了一句。

他实在看不过眼,有些不忍看。

竺法师和自家郎主,都是沉稳老成的人,竟在大门口逗起了小孩子,尤其竺法师,把自家小女娘弄得哇哇大哭,他却笑得格外欢。

没见自家郎主,一张俊脸,都扭屈得不成样子。

他还真担心,从来处变不惊的郎主,气出个好歹,

“怎么样?让阿眸跟着贫僧走?”竺法师含笑斜乜了眼张婴。

张婴正自犹豫,要不要狠一狠心肠,不顾女儿哭闹,把她抱回内院,他实不愿女儿再进那道宫门。

“你不信别人,总相信贫僧。”

竺法师抱着张曦,有些不愿意松手,他想知道这孩子身上隐约朦胧的佛光,是怎么一回事,“贫僧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一定会保她平安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张婴看了眼竺法师,还有女儿紧趴在他身上。

艰难地点了点头。

竺法师笑得更欢,“这孩子一见贫僧就这么喜欢,果真与我佛有缘。”

胡说八道。

她才不要与佛与缘。

张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中暗暗吐槽,自己此刻有求于他,让他先得意一下,心中已有了计较,等会儿离了阿耶的面,一定要好好折腾这老秃驴。

第四十三章佛光开智

()油軿车内,一片狼藉。

矮几上的佛经、木鱼,乃至笔墨纸砚,都撒落在红锦地毯上,墨汁飞溅时,竺法师身上的袈衣也沾了一大块,紧接着泡茶的水壶倾倒,抢救不及,车厢内的地面都浸湿了。

他不得不抱着张曦窝到车厢内的一个角落里,满脸无奈。

“你说,你怎么能这么调皮。”

竺法师没怎么生气,伸手捏了捏张曦肥嘟嘟的脸蛋,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张曦伸手就朝竺法师的手甩去,啪地一声响,她长得壮实,痛得竺法师直咧嘴,还未来得及制止,忽听到一声哧啦,紧接着,就是大珠小珠落地声。

竺法师眉心一跳一跳。

脖子上挂着的小叶檀佛珠的线断了,佛珠飞落,在车厢内四散开来。

随着佛珠一粒粒掉落,竺法师终于变了脸色。

张曦方觉得出了口气,心里头好受了那么一丢丢。

让你刚才气我阿耶。

让你说我与佛有缘。

让你说阿顾有佛心,要度阿顾出家。

张曦拍着手冲着竺法师直笑,乌黑圆溜的大眼,很是无辜。

竺法师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是故意的。

果然还是他的徒儿净空听话。

竺法师口中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连着几声罪过,一手抱着张曦,一手捡起佛珠,放进化缘钵里。

好在入宫的路,可以打从长秋寺门前过。

吩咐驾车的,打从千秋门进宫,先回了趟长秋寺。

在竺法师的禅室内,张曦再一次见到了竺法师的徒弟净空小和尚,小小的身体跪坐在蒲团上,敲木鱼的样子很专注,真看不出是个傻子。

张曦来了好奇心,朝着小和尚敲木鱼的角落指去,让抱着她的小沙弥过去,因这是竺法师的禅室,所以她的傅姆奶娘都在外面,没有进来。

小沙弥只犹豫了一下,瞧着张曦咿咿呀呀喊叫,不安分地挣扎,怕她哭闹,立即走过去。

走到近前,尤其是张曦由小沙弥扶着趴在对面的蒲团上,才发现,小和尚净空的眼里依旧没有神采,空荡荡的,好似缺了灵魂一般。

这个念头升起。

张曦身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害怕只是一瞬间,畏惧只在一念间。

她本就是个胆大的人,更何况,有自己的出奇经历。

所以,没一会儿,张曦又凑了上去,发现小和尚的容貌比上次在桑树底下见到的更加精致了,面庞白晳得惊人,没有一丝血色。

敲木鱼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笃笃笃的响声,节奏掌握得很好。

张曦都不知道这个傻子怎么做到的。

刚才无论是竺法师进来,还是她靠近,小和尚都恍然未觉,一心一意,敲着木鱼。

张曦估量着木鱼棍的重量,把手放到了木鱼上,抱着她的小沙弥,吓得忙伸手挡在张曦手上,却未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

木鱼棍奇迹般地停在了半空中,没有落下。

小沙弥震惊得鼓圆了眼,他常常服侍小和尚,知道净空自从会走路后,有两大爱好,一是在寺中经幢前的桑树底下静坐,另一个就是敲木鱼。

竺法师规定每日敲木鱼的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因此,每次到了时间,让小和尚停止敲木鱼,都是一件苦差事。

他每次都得挨两记木鱼棍。

张曦不知道情况,一见小和尚手中的木鱼棍停了下来,一移开手,木鱼棍又准确无误地敲落在木鱼上。

出乎她的意外,小和尚傻,但并不是对外界毫无知觉。

至少,看到有人伸手,他不会落棍。

仿佛发现了好玩的事物。

张曦时不时,出奇不意,把手放到木鱼上,每次木鱼棍却能及时停下来,要不是见他眼里,依旧毫无神采,张曦都要不相信,小和尚是傻子了。

俩人玩得不亦乐乎。

小沙弥立在一旁,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能看到的。

很快,禅室内,多了一位不敢相信的人。

竺法师换身袈裟与佛珠,见到这一幕,震惊之余,又老怀欣慰,止不住心头激动澎湃,他果然没看错,净空有佛心,偏世人眼浊,认为他是傻子。

张曦身有佛光,能给净空开智。

转瞬间,竺法师信念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张曦留在长秋寺里。

“十六娘这么喜欢净空,不如留在这里和净空一起玩。”

张曦听了这话,望了眼净空漂亮的脸蛋,倒是不排斥,只是侧头,看到竺法师一副笑眯眯骗小孩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可不想往陷阱里跳。

于是,非常果然地收回手,朝着老和尚怀里扑腾而去。

她才不要待在长秋寺里。

她有耶娘兄姐,她可以不愿意离开他们。

“真不愿意待在这里,这里有净空陪着你玩。”

张曦紧紧攀住竺法师的肩头,又伸手拽住竺法师的佛珠,表达自己的不满。

大约对于上一串佛珠断落,仍旧心存余悸,因此,竺法师忙地拉开张曦的手,不让她再碰自己的佛珠,“好好好,不愿待就不待,跟着贫僧走。”

他从张府带出张曦,如果不把张曦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也无法安心。

大魏崇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礼佛尊僧,特别像竺法师这样的得道高僧,声名显赫,享有极高的礼遇。

进宫见太后、圣上,都不用下跪行礼。

因此,往往常人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能办到,这也是张婴被竺法师说服,愿意竺法师出面说和的原因。

自千秋门,重入宫廷。

首先见到了庆阳县主杨昭华,一身妃色袄裙,头上梳着双丫髻,包着彩色纱花的杨昭华矗立在弘德殿的大门口,好像是听到禀报,特意赶到门口。

近至陛阶前,两人对上眼。

张曦诧异于杨昭华眼里的恨意,虽然是一闪而过,恢复了漠然。

如果是杨昭训用这种目光看她,她能够理解,俩人不仅上一辈子是冤家,这一辈子,头一回见面,俩人在陶乐园里,虽没有正面冲突,但闹得很不愉快。

杨昭训又是个记仇的,别看她年纪小,上一次的碰面,已足够杨昭训记恨她了。

但这位杨家二娘子杨昭华,不说俩人今生第一回见,光她眼中浓郁的恨意,就不像一个七岁女娘该有的。

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毕竟那一辈子里,杨昭华在嫁给大兄张昕之前,就已经对她极为奉承,对她甚至比对亲妹妹杨昭训还好。

第四十四章男色祸国

()“清妃也来了。”

杨太后看清竺法师怀里的奶娃娃,惊讶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丝欢喜。

竺法师听了,大方承认,“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今日贫僧一出门,就粘着贫僧,不愿意松手,连他傅姆乳娘都不要。”

“把清妃给孤,周典御在西厢试药,请法师过去看看。”

竺法师正要开口拒绝,却瞧见怀里的张曦,竟是挥舞着手,朝着杨太后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

“果然,这孩子聪慧,还记得孤。”

杨太后从上首的榻席上起身,走了过来,从竺法师怀里抱走张曦。

瞧着张曦乐巅的模样,竟是一点都不留恋,更别提在张府时的那副粘乎劲,使得竺法师忽然有一种被利用了一把的感觉。

不得不说,他真相了。

张曦的确是想通过竺法师,来见杨太后,经历了那一辈子里,还有这一辈子的两次见面,她总觉得,杨太后喜欢她,除了一张神似阿耶的脸外,还有别的原因。

虽然想不到为什么,但不妨碍,杨太后对她的真心疼爱。

如今,她希望用杨太后对她的疼爱,能够帮一把身拘御史台的大兄张昕。

御史中丞朱俊,在那一世里,她记事的时候,已没了这号人物。

但他的酷吏之名,哪怕她不关心朝政,亦有所耳闻,而且发明了好些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这是一个让所有出身世族高门的人,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名字。

阿耶已是一介白身,大舅身陷大理寺。

如果大兄没有性命之忧,族中的那些叔伯,是不会全力出手相救的,说到底,这桩案子可轻可重,只要杨国舅愿意和解,只要杨昭华的喉咙治好。

甚至可以不了了之。

朱俊就是杨太后养的一条狗,所以她才要来到杨太后身边……

忽然感觉自己头发被粗鲁地抓了一下,张曦诧异回头,不知何时,杨昭华来到了旁边,张曦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她要干嘛。

只是杨昭华却并未再理她,扭头望向杨太后。

“庆阳不记得了,陶乐园的梅花宴,你还见过她,她是清妃,你可以叫清妃,或是喊十六儿。”

杨太后望了眼侄女,不忘逗怀里的张曦,“我们清妃喜欢胡月,孤不知道清妃要进宫,这就马上宣她过来,清妃高不高兴?”

胡月?张曦侧歪着脑袋,一时没想起是谁。

直到一会儿功夫,宫人通报声传来,胡月来了。

张曦抬头见是胡妪,诧异过后更高兴了。

胡月大约是胡妪的本名。

胡妪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老妪,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又是她的乳母,众人尊称一声胡妪,倒把她的本名给浑忘了。

自上回进宫,得知胡妪从浣洗局调了出来,去了宇文赞的宣政殿做宫人,见胡妪及女儿不用再受苦受累,张曦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一定要把胡妪调来自己身边。

到底是宫中的人,来她身边,也容易惹人说闲话。

然而,眼下瞧着杨太后的态度,张曦不由心头火热,动了心思,或许不用她开口,杨太后见她真喜欢,把人赏给她也不一定。

她当然还是更希望,她那一辈子里的乳母,能来到身边陪她。

因此,接下来,张曦把自己的高兴,表达得淋漓尽致。

咧着嘴笑,欢喜的扑腾,淌出来的口水,湿了好几条罗巾。

“嗯,我们清妃看人的眼光和孤一样好。”

只听杨太后含笑赞道,望了眼模样平常的胡月,不知怎么,就想到张曦外面那个长相艳丽的乳母李氏,也不知华氏那个贱人怎么想的,给女儿挑乳母,挑了那么个妖艳货。

那样的人,一看就不安分,能给孩子当乳母?

也就瞅着五郎性子好。

“清妃,让胡月给你做乳母,好不好?”

张曦有一瞬间的石化,然后……然后,整个人咧着嘴朝杨太后怀里扑去,她是真欢喜,没想到,能心想事成,要是哄得杨太后开心,能放了她大兄,就更好了。

“真这么高兴。”

张曦咿咿呀呀地笑咧着嘴回应,又拽了下胡妪的手,以示自己真高兴。

“清妃要不要留在宫中,和孤作伴?”

话音一落,但见张曦侧头望向杨太后,杏眼圆鼓,乌黑清亮的眸子,懵懵懂懂,天真无邪,胖乎乎的脸蛋,白皙如同上好的釉瓷,光滑细腻。

笑容依旧不改,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这最得杨太后喜欢,无忧虑的小孩,

也是小孩的好处,不能说话,杨太后也不期望她能回答,转身望向杨中侍,指了指胡妪,“给她和她的女儿去了宫藉,以奴婢的身份,赏给清妃。”

“娘娘不是说笑吧?”

杨中侍迟疑了一下,杨太后抬头质问道:“孤像在说笑的吗?”

“赶紧去办好,就把人调到清妃身边。”

“唯。”杨中侍忙应一声,不敢耽搁,心里倒有些嘀咕,因张婴那么一闹,杨太后都不打算放过张家,怎么对张家的小娘子,还这么喜欢。

难道不是因为张婴,才对张婴这个肖父的女儿,青眼以待?

别说侍候杨太后十来年的杨中侍,就是旁边围观全程的杨昭华,已活了三辈子的杨昭华,也看不明白。

她上一辈子,从来没想过,要在杨太后跟前争宠。

这一辈子,她想争宠,才发现,她争不过一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而且这个奶娃才四个月不到。

此刻,她倒有点同情与理解,妹妹杨昭训。

难怪上一辈子,飞扬跋扈的妹妹,一说起张曦,整个人就气乎乎的。

她们是杨太后的亲侄女,倒争不过一个外路来的。

杨昭华想起史书上的记载,想起上一辈里所见的事实。

自古红颜祸水。

没料到,到了大魏朝,竟是男色惑国。

张婴其人,并非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但大魏却因他而亡,被他的儿子所颠覆,姑母更是为了他,做了很多坏事。

俩人在历史上的名声,臭名昭著,令后世人唾弃。

在杨昭华眼里,无论历史上,还是上一辈子,张婴的自刎而死,都抵不了他的罪过。

大魏立朝只有四代,正处于上升兴盛时期。

上一辈子,她冷眼旁观,姑母处理政事的手段不差,二十余年,始终把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没有张婴,或许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监国太后。

大魏不会亡,杨家也不会倾覆。

杨昭华想到这一点,对眼前这个神似张婴的奶娃娃,更添了几分厌恶。

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是靠一张脸得宠。

第四十五回飞来横祸

()意外只在一瞬间。

不知谁撞了下屏风旁的高几,使得高几晃动,高几上的青花梅枝花觚呯地一声,就摔了下来,正掉落在张曦面前。

惊魂犹未定。

四条细脚高几朝后面倒去,砸中几株红色珊瑚,宫人抢救不及,呼啦啦接连倒地,摔断成几节。

这六株七八尺高的珊瑚树,是杨太后的心爱之物。

暖阁内一阵人仰马翻。

倒吸气声,此起彼伏。

趴在方榻上的张曦,正要往后看,猝不及防被推搡了一下,整个人往前倾倒而去,脸着地磨着软绵的地毯,还有尖利的瓷片。

她的面前,全是花觚的碎片。

“小娘子……”

脸上一阵刺痛,耳畔响起了胡妪焦急的声音,很快就被人抱了起来,但右脸上的疼痛不减,利物割开的伤口,火辣辣的刺痛,简直锥心刺骨。

“不好了,流血了。”

不知谁叫喊了一句。

张曦平生最怕痛,哇地一声,不管不顾,就大哭起来。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从来不是隐忍之辈。

哭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掀了这东暖阁的阁顶。

胡妪用手绢捂住张曦流血的脸颊,看向旁边已经呆傻住的宫人,急切道:“赶紧打盆热水过来,给小娘子清洗伤口。”

宫人作鸟兽散,忙忙地收拾起来。

胡妪低头哄着怀里的张曦,又擦拭着张曦的伤口,“可千万别进碎瓷片,要不小娘子得受大罪了。”

“这是怎么了?”

杨太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好好的,怎么让清妃哭了,都是死人,不知道赶紧哄。”她刚才在大殿内,和御使中丞朱俊商讨事情。

暖阁内的宫人,一个个瑟瑟发抖。

胡妪也害怕,但不比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她没亲眼见过杨太后发火,所以一见杨太后进来,忙地把张曦递上前去。

在她眼中,杨太后很疼张家小娘子。

一进来,肯定会很关心张家小娘子的伤势。

然而,杨太后接住张曦,瞧着怀里哭成一团的孩子,只一眼,几乎是慌乱地把孩子往外抛掷,“不要。”

整个人连退好几步,避之不及。

这一举动,直接把胡月吓愣了,看向扔出去的张曦,要是真摔到地上就没命了,极度恐惧下,忙不迭地伸手去接。

张曦也是在被扔到空中的那一下,才想起,杨太后最怕哭声。

只是这会子已收不住势。

落入胡妪怀里前的惊恐,脸上的刺痛,还有被扔的委屈,一齐涌了上来。

索性放开嗓子嚎。

暖阁内气氛低得越来越逼人,周遭的宫人都喘不过气来,连胡妪都感觉到杨太后的异常,还有杨昭华,躲在屏风后面的杨昭华,看着近似狂躁的杨太后。

忍住心中的激动,张曦到底只是个奶娃娃,不知忌讳,终于惹到杨太后了。

亲近的人,都知道,杨太后最不喜欢小孩子哭。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一听到孩子哭喊,杨太后不仅不会哄孩子,整个人还会变得很暴躁,及至失控。

听着张曦的哭声,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杨昭华觉得,她几可预见,接下来,张曦会很惨,甚至会被杨太后给直接摔死。

若是弘德殿内知事的宫人,这会子,早抱着张曦出了东暖阁,避得远远的。

偏胡月不是弘德殿内的宫人。

真是苍天不饶人。

可怨不得她杨昭华。

“娘娘,”胡月喊了一声,望着伤口不断淌血的小娘子,跪下身求情道:“娘娘,小娘子让碎瓷片割伤了脸,才哭闹得厉害,眼下小娘子脸上的伤口要紧。”

“受伤了?”

胡月见杨太后听到了自己的话,忙地点头,“求娘娘了,伤口一直在流血…”

“赶紧让周典御和竺法师过来。”杨太后突然喊了一句,好似整个人一下子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三步并作两步,从胡月怀里抱起张曦。

这回,胡月迟疑了一下,生怕杨太后再扔孩子。

只是一对上杨太后发红的目光,吓得松了手。

“好孩子,别哭了。”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仿佛化身为哄孩子的母亲,身上无端笼罩了一层慈祥的光环,此刻杨太后的举动,真可谓吓坏了暖阁内的一干人等。

包括从屏风后渐渐踱出来的杨昭华。

不可能,不是这样。

姑母什么时候有耐心哄孩子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明明刚才姑母整个人已处于暴走的边缘……

“清妃不哭了,呼一呼就不痛了。”杨太后看着鲜血浸湿的罗巾,看着脸颊上割裂的两条大伤口,心痛不已。

有宫人端了热水进来,杨太后竟不假手旁人。

亲自替张曦清洗了伤口,用镊子仔细夹去肉里的细碎片,直至清理干净,连前后脚赶进来的竺法师和周典御,看了眼清理后的伤口,都没多余的话说,直接可以上药。

随着止住血,膏药的清凉,遮盖了火辣辣的刺痛,张曦的哭声才渐渐停下来,可是抽气声仍旧不绝于耳。

让人闻着伤心。

竺法师更是后悔不迭,不该把张曦带出来,四个月不到的奶娃娃,很容易碰着搁着,依照张婴对女儿的宠爱,发生这样的事,他都不好交待。

“谁能告诉孤,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处理完张曦的伤口,竺法师和周典御退出了暖阁,杨太后才有心思来质问,哪怕此刻,暖阁内已经收拾了妥当,但她没忘记之前进暖阁时的遍地狼藉。

宫人跪倒一地,战战栗栗,没有一人敢发声。

良久的沉默,胡月才大着胆子出声,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孤也不问谁撞了高几。”

杨太后淡淡说道,转头望向进来的杨中侍,“全拖出去,都杖毙了。”

话音一落,不停有人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张曦小小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杨太后似感觉到了,伸手把张曦的脑袋往自己怀里转,“清妃别怕。”

张曦转头,不经意间对上杨昭华冷漠的目光,似福至心灵,张曦觉得,先前在后面推搡她的人,就是杨昭华。

可惜,她口不能言,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恨不得上前去打杨昭华一拳。

第四十六章士族哗变

()她知道?

杨昭华微眯眼,望着躺在姑母怀里的张曦,有点不愿意相信。

正常四个月的奶娃娃,能知事?

除非和她一样。

想到有这种可能,杨昭华的神经一下子高度紧绷起来。

她这次来得太突然,来的也不是时候,一来就让那个恶魔张昕给毒哑了喉咙,除了知道华令仪还活着外,其他的,她还一概不知。

只是哪怕张曦真的知道,她杨昭华也不惧。

别说张曦现在还是个不济事的奶娃娃,就是长大了,张曦对她也构不成威胁,张曦和小妹杨昭训,都是属于那种被保护得太好的小女娘。

而且张曦的命还特别好。

张曦的人生,是真正天之娇女的写照。

除了一点,这样的娇女,偏偏是个花痴,眼光不好,选的夫君太差劲。

世间从来是妻凭夫贵,然而在张曦身上,倒转了过来,夫凭妻贵,满洛京的英伟男儿无数,家世、才干、模样,顾云卿样样不如人。

哦,模样算拔尖,也只有这一项,顾云卿能拿出手。

然而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在真正的历史上。

张曦的夫婿,都是顾云卿雀屏中选。

上一世,那个恶魔张昕多会算计的一个人,可惜多方阻扰,恁是没拦住,更使得痴恋于张曦的贺若隆远走秦地,一直未娶。

——*——*——

“可打听清楚了,今日暖阁内有谁?”

朱俊从宫中出来,还未进御史台署的门,他派出去的人就有消息传回,“都打听了,除了杨家的那位庆阳县主,另一位便是张家小娘子。”

“张婴的幼女?”一提张家小娘子,朱俊只能想到这一位,却又盼着不是。

“是。”

“消息可准确?”

青衣男子回道:“消息是从管辖宫门出入的内官口中传出来的,而且杨中侍也对外露了口风。”

一听这话,朱俊笑骂了一句,“这个老家伙。”

“算我承他一回情。”

说完,朱俊扔给青衣男子一锭金子,大踏步进了御史台署。

刚回来不久,治书侍御史黄奇就跑了过来,“长官,今日一上午,大理寺和廷尉署,都来台里要了一回人。”

“不用理会他们。”

朱俊摆了摆手,又问道:“审讯有结果了吗?”

黄奇脸色微赧,“下官办事不力,那小子瞧着年纪小,没想到是个硬骨头,下官来,正要讨长官的主意,要不要让底下的人试一试长官的新刑具?”

朱俊没有立即回答,手指敲了敲几面,良久才道:“先停停,暂时别用刑了。”

“长官,”

黄奇抬头,满脸诧异地望向朱俊,“是不是宫里有什么新的指示?”不然,朱俊不会发这样的话,毕竟,御史台只最监察百官与地方行政。

真正审讯判决,是廷尉署或大理寺的职责。

因朱俊是从大理寺出来的,熟悉刑法,又极得杨太后的宠信,所以,近来御史台的权限有所扩大,但也由此造成了他们时间紧迫。

他们在台署里的审讯,向来速战速决,决不能拖延。

一旦时间长了,廷尉与大理寺都会来要人。

只听朱俊朗声道:“这些你不用管,听我的吩咐就是了。”

“那廷尉署和大理寺再来要人,给不给他们?”黄奇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不给,先关押一段时间。”

朱俊说完,拿小眼睛睃了黄奇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外面的压力,一切由我来承担。”

“华家的事,给我盯紧了办,另外,交待下去,张家先盯着地方上几个大员,洛京的暂时不动。”

“唯。”黄奇忙应一声,压下心中的兴奋。

他与朱俊一样,出身寒门庶族。

对于这些士族大家,有一种植于骨子里的仇视,当初对赵郡李家动手前,于兴奋中还夹着一丝畏惧,随着赵郡李氏的大厦倾覆,轰然倒塌。

原来令人畏惧的庞然大物,也不过在他们的翻手覆手间。

翻手抄家,覆手灭族。

那种成就感,无以言喻。

所以,这次对平原华氏动手前,他们再没有一丝畏惧,只有热血沸腾,只有得心应手,尤其是派往平原郡的属官,一个个都磨拳檫掌,箭在弦上。

就等着动手。

今年的这个年节,注定无法太平。

承和元年,腊月二十六,御史台以平原华家勾结李氏、私受李氏族中祭田为由,查抄华家祖居之地,此举遭到华家族人与部曲的全力抵抗。

止三日,传至洛京,举朝震惊。

各世家大族,联合起来,纷纷攻击御史台,朝野内外舆情沸腾。

随着身在平原郡的检校御史刘东控制郡守谢升,指军郡司马,调动郡内驻军攻打华家部曲,这一举动,直接激起平原郡内所有世家大族的哗变。

集结起来,组成了一支对抗朝廷驻军的亲兵。

对峙的战火,几乎一瞬间点然,并漫延扩大到整个平原郡。

朝廷的驻军节节败退,事情的严重性,已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甚至连宫中的杨太后,也不曾预料到,一日向平原连发十道安抚诏书。

只追问赵郡李氏祭田,不问其他,以期息兵。

“现在朝廷想息兵,也得看那些世家大族,愿不愿意轻易停战了。”

前往平原的官道上,朝廷官员出行的盛大仪仗队中,有一座四乘马车里传出讥讽声,是一位年轻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略显厚重的声音响起,“老夫只盼着,那些人千万别狮子大张口。”

“哼,不趁这个时候要自治权,那不白闹了一场。”

依旧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经此一役,以后朝廷的政令,就难以进入平原郡,更为要紧的是,其他地方,很可能会纷纷效仿,那才是麻烦事。”

“这样也好,让宫中的那位,长长记性,真以为动了一个赵郡李氏,其余士族大家,她也能想杀就杀,焉不知,赵郡李氏是犯了众怒,所以才集体默认。”

这一老一少,是朝廷派往平原郡的安抚使,宗正卿宇文作,以及太常少卿东方浚。

年轻的东方浚,正是出身平原士族东方氏,这次平原士族哗变,东方氏是主力之一,所以他的言辞才格外尖锐。

第四十七章争风吃醋

()朝廷先是撤了检校御史刘东的职。

然后,押回洛京候审,不日,与治书侍御史黄奇一同处斩于东市。

转眼到了次年元宵佳节后,平原郡那边传来的谈判依旧不顺利,郡内士族部曲组成的两万亲兵,仍旧没有解散的迹象。

宫中杨太后连开了三场御前会议,都没能形成定议。

“不能再退了。”

杨太后对留下来的彭城王宇文浩说道,朝廷已经释放了华伯强,放了张昕,不再追究那些犯了事的士族官员与子弟。

再退,平原郡就要成了独立封国。

“娘娘要做什么?”

彭城王宇文浩整个人立即警觉起来,“洛京的驻军不能动,而且从洛京调兵去平原,路途遥远,劳师动众,实为下策。”

“你放心,洛京的驻军要拱卫都城,孤不会动的。”杨太后凤眼微眯,两手交握成拳,放在身前。

“那娘娘……”

“从定襄调边境上的三万骑兵南下,杀入平原郡。”

听了这话,彭城王宇文浩满脸不可思议地望向杨太后,那目光,如同看疯子一般,“这手笔也太大了,有必要往大里闹?”

“不是……娘娘,这是不是闹得有点大?”彭城王宇文浩直摇头,被杨太后砸过来的话,给砸得有点晕头,来回打转。

“已经大了。”

杨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利,“此番,平原郡的叛乱要是不能平息,今后朝廷威望不再,将会任由这些士族摆布。”

“只能往大里闹,灭了平原郡,才有重树朝廷威信。”

她是在杀了治书侍御史黄奇之后,平原郡内士族没有罢兵,才想明白这一点。

她能想明白,难道朝中的那些国之重臣,想不到。

不,他们都想到了,而且比她想得更明白,想得更远,却没有一个吭声,原因何在,不过是牵涉到自身利益。

士族者,聚族而居,拥有众多田产与部曲,横行郡内,势压官府,又垄断学识,自结婚媾,讲究身份内婚姻,不与寒门庶族结亲,以确保婚宦不失类。

她选择从定襄调兵,一是定襄离平原近。

更主要是因为驻守定襄的骠骑将军方省,出身寒门庶族,所以,她才决意从定襄调兵,而不是从离平原郡更近的渔阳调兵。

驻守渔阳的车骑将军贺若胜,出身鲜卑贵族,自立国以降,贺若氏与士族数代联姻,早已密不可分。

“调定襄的边塞驻兵,一旦北边的柔然得知消息,由此南下,将不可收拾。”彭城王宇文浩想想,还是觉得非常危险大胆。

柔然是北方草原上的强大游牧民族,建国以来,一直是大魏朝的边境之患,因此,边防沿线各郡,都驻有重兵,防止柔然南下。

“柔然来了还能走,但平原郡很有可能就落入士族手中,从此不归朝廷管辖。”

杨太后说完,右手食指朝空中指点,“此风不可长。”

“再说了,先不传出消息,秘调方省南下,孤不信,方省离开定襄,定襄就守不住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骠骑将军,就名不副实。”

杨太后深信,寒门出身的人,最后能身居高位,多是有真才干之人。

不然,在朝廷九品中正的选官制度下,爬不到这么高的位子。

只听杨太后吩咐道:“即日起,你统领羽林、期门,还有北邙山的洛京驻军,一旦方省兵过河间郡,洛京就开始禁严,及至平原郡的那支士族部曲被剪灭。”

——*——*——

和惠坊张宅。

自从七郎张昕从御史台无罪释放后,家里忙碌着收拾行李,准备等七郎和八娘养好身体,一家人回老家清河。

七郎张昕这回在御史台署内,遭了大罪,出来的时候,身上尽是鞭痕。

张婴气得要去砸御史台,让大房九郎君张德和十三叔张腾给拦住,“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先别急着出头,只要平原郡与朝廷谈妥,收拾朱俊有的是机会。”

“这次宫中那位力保朱俊,御史台可折进去不少人。”

这是九弟张德的原话。

张婴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平原郡与朝廷谈妥,就意味着朝廷妥协,朝廷妥协,那么士族官员在朝堂上的权力,将会以此为分界点,进一步扩大。

这是朝中士族官员,最乐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对平原郡的事态,一直持观望之态势。

但绝对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局面,或者说,君王不愿意见到的局面,大魏立国,皇族与士族共治天下,尚不足百余年。

然每一代君王,都致力于扩大自己手中的权力,限制士族所享受的权力。

才有了今日,寒门官员,占了三分之一数。

好不容易维持的局面,朝廷绝不会愿意,就这么轻易打破……

张婴越想越心惊。

直到七郎身体养得差不多,八娘在竺法师的医治下,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于是张婴吩咐家下安排,“穆行护送你们母子几个回清河,陈义跟我去一趟平原,明日就起程。”

“你要去平原?”华氏一脸狐疑。

她不是对外间之事一概不知的妇人,相反,颇通政事。

对平原郡的局势,万分关心。

“你这会子去哪做什么?要去,也等平原与朝廷谈妥后再去,到时候,我们一起都去,正好阿耶数次来信,想见几个孩子。”

“不能等,再等就迟了。”

张婴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望着华氏反问了一句,“阿华,你真认为,朝廷能与平原郡内的士族谈妥?”

“平原郡的赋税人口,从此不归朝廷,归平原郡内士族所享有。”

张婴轻喃了一句,真是狮子大开口,“这是不可能的。”

“我过去,是想劝岳父放弃这个想法,朝廷已退了一步,斩杀了御史台的始作俑者,只追查赵郡李氏的祭田,他们也该退一步。”

“不然,过犹不及。”

“我不认为,”华氏冷哼一声,满眼狐疑地盯着张婴,“阿郎是忘记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杨氏要查抄华家,仅是因为李氏祭田?”

“别人不知内情,阿郎也不知内情。”

“我不是软柿子,我华家更不是软柿子,以为谁都像她,跟着破落户似的。”华氏说到最后,嘴角微抿上翘,满满尽是嘲讽。

张婴听出华氏话里的意有所指。

顿时气结不已,“你想到哪里去了?”甩袖离去,和她谈着正事,她都能扯到争风吃醋上去。

第四十八章局势紧迫

()阿耶阿娘又吵架了。

或者说,是阿娘单方面的冷战,使得家里的气氛,很是沉闷压抑,连大姐大兄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惹到阿娘。

张曦不喜欢,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开的,非得冷漠不理睬人。

这样大家都难受。

又容易伤了彼此的情分。

在那一辈子里,她和阿顾,就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脸红过,阿顾凡事,都会让她三分。

为什么阿耶,就不能顺着阿娘?

直到他们启程回清河,上了马车,阿娘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厉害,没有一丁点儿缓和,背着身子面朝车厢里面。

马车外,传来阿耶的叮咛声。

“……阿苟,阿耶不在,你身为男儿,一路上要照顾好你阿娘,阿姐和阿妹。”

“阿耶去一趟平原郡,等那边的事态平息下来,阿耶会立即回清河。”

后面一句,更像是对车厢内的阿娘说的。

张曦瞧着阿娘没动静,心中有点急躁,扭动身体,手脚并用地挣脱着向车窗口爬去,咿咿呀呀地叫喊。

“阿眸,不许闹。”

华氏两手紧抱住女儿,往怀里搂了搂,又握住女儿的手脚,不让她肆意动弹。

张曦无法,只剩下扯着嗓子咿咿呀呀地喊,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阿眸是怎么了?”

听到阿耶的声音,不用想,也猜到阿耶掀起了车帘,张曦要扭头去看,却让阿娘给拦住,“阿眸,不闹了,马车要启动了。”

说完,又高声喊问了一句,“阿慎,怎么回事,还不出发?”

紧接着听见慎妪的回应,“这就出发。”

张曦只觉得无比心累。

真想放开嗓子,狠哭一场,索性大家都别走了。

阿耶不去平原,她们也不回清河,这样总不会闹了,总能欢欢喜喜,一家和睦。

“阿华,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私心,此心可对天地神明。”

张婴话音刚落,一抬头,却见先前早已出门的行李车辆,还有护卫仆从都回来了,并且行色匆匆,带着急切与狼狈。

“怎么回事?”张婴急忙问道。

为首的护卫气喘吁吁地行礼,“回郎主……出不了城门,街上突然多了许多武侯,还有军队,穆主薄去打听情况了。”

“出不了城门?”张婴有些不相信。

最近,除了一封又一封发往平原郡的诏书外,朝廷并没有新的动作。

哗啦一声响,华令仪伸手掀起车帘,抱着女儿下车,抬头望了眼张婴,冷声道:“这下你满意了。”

“我有什么好满意的。”

张婴心里正琢磨着事,忽听这么一句,没脾气都能生出几分恼火来,何况他还是个有脾气的,于是出口的语气就不太好,“我不去平原,你不更放心了。”

瞧见随之下车来的长子长女,顿时又有几分后悔。

“你们和你阿娘回内院,等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唯。”八娘张昑和七郎张昕齐齐应了一声。

张昕进了一趟御史台署,回来后,整个人沉稳许多,张婴既欣慰,又心酸,他想孩子成长,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至于八娘张昑,他更多是心疼。

张婴对儿女们摆了摆手,然后又喊了慎妪和何山安排事情,他没有选择在家中枯坐,转身去了给事黄门侍郎崔亭的府上。

在崔府等了有两个时辰,巳时末刻,才见崔亭匆匆赶了回来。

给事黄门侍郎,因出入宫中,职任显要,而且值班时间长,不能轻易离开,崔亭这个时候能回来,还是家僮去报信的缘故。

不然,张婴还等不到他人。

“怎么好好的,就禁严了?”一见面,张婴急问起来,他在外面听说洛京禁严,心头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太后亲自下的命令,事先没露一点风声。”

崔亭面有愧色地望了眼张婴,有些话,他没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今日早上,他向杨太后回禀政事时,杨太后突然问:张家小娘子离京了吗?

他当时没留心,他们这些近臣都知晓,杨太后喜欢张家十六娘,因此,哪怕张婴成了白身,被贬为庶民,张家十六娘仍然进了好几趟宫,深受杨太后宠爱。

上回张十六娘在宫里伤了脸,弘德殿内处死了一批宫人。

可见恩宠之隆。

所以,他顺口回了句:还没有,张家今日离京。

杨太后并没有再多问什么,正巧朱俊过来,有事要回报,这事就这么岔开了。

他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回到门下省没多久,就传出洛京禁严的消息,杨太后亲自下令,由彭城王宇文浩去督促执行。

及至家僮来报,张婴找他。

他才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有没有说,禁严会持续多长时间?”张婴又补充了一句,“宫中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异动?”

一听这话,崔亭收敛住自己那颗八卦之心,神色随之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朝廷近来很平常,就连平原郡的谈判没有进展,太后也没有像先前那般着急,反而……感觉有点听之任之。”

说到后面,抬头望着张婴,“子平兄,你是想到了什么?”

张婴呢喃了句听之任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子平兄……”

“留也,或许朝廷已经对平原用兵了。”留也是崔亭的字。

崔亭一口否认,“不可能,尚书省与中书省都没有任何动静。”

张婴反问道:“尚书省和中书省,会同意出兵吗?”

当然不会,除开尚书令由彭城王宇文浩兼任,尚书左、右仆射都出身士族,更别提,中书监师默,就是出身平原士族师氏。

怎么可能赞同出兵。

崔亭登即目瞪口呆,他人在朝堂,政治敏感度竟还不如张婴,心中除了敬佩,还多了几分惋惜,不该辞官的。

“那现在怎么办?要怎么阻止?”既然朝廷出兵,那么,平原郡势必会有一场杀戮,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崔亭额头上直冒汗,已经无法坐住,起身在屋子里急打转。

“这个时候禁严,怕是派出的军队已越过河间郡了。”河间郡在平原郡隔壁。

“留亭,你帮我传个话。”

“我要面见杨太后,请务必帮我转达。”

“子平兄。”崔亭听了这话,满脸愕然地盯着张婴,都忘记了着急。

第四十九章手撕折子

()承和二年,春,平原郡士族叛乱。

骠骑将军方省领兵南下,经河间郡,一举平定平原郡内叛乱,整个平原郡的士族受到重创,死伤过半,血流成河,并捉拿祸首原清河太守华敏及其子孙八人,押解至洛京。

平原郡内士族,由此衰落。

消息传至洛京,朝野为之哗然。

一时间,朝廷内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各种上陈的奏疏,如同窗外的雪花一般,纷纷飞往御史台与宫中弘德殿,一沓又一沓,堆积如山。

张曦又一次让杨太后给宣进宫。

“……张五郎君派人来传话,他想求见娘娘。”杨中侍瞧着杨太后从胡月手中接过张曦,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如同之前的几次,杨太后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见。”

语气很是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张曦听了,抬头望去,只见杨太后目光锐利,比廊外屋檐垂下的冰棱还要冷凛锋利,过了二月,明明冰河已开,杨柳抽绿垂丝,忽啦啦来了这么一场大雪。

时令倒序,洛京仿佛一夜间回到了严冬。

然而,目光瞧向张曦时,却染上了几分温暖,笑颜逐开,“几日不见,我们的小清妃,好像又长大了不少。”

“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许多。”

“小娘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一天一个样,更不用说,这次隔了有十来日。”杨中侍见杨太后高兴,于是忙地附和。

说起来,包括杨家三位小娘子在内,宫内宫外,没有一位小娘子像张十六娘这般能讨得杨太后欢喜。

只要她在,只要她笑,杨太后就会跟着高兴。

连着心情好了,他们服侍的人,也跟着轻松。

他极为不解,尤其是这段时间,杨太后极为冷落张婴,偏对张十六娘一如既往地喜欢,因此,他特意跑去杨府问了杨国舅。

这一回,杨国舅却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凭直觉,他认为杨国舅一定知晓内情,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愿意说。

“最近就让清妃待在宫里,你派人去张家传个消息。”

“娘娘……”

“他要闹就让他闹,孤倒要看看,他这回打算怎么闹。”杨太后没有明说名字,但杨中侍很容易就猜到,杨太后口中的他是指张五郎君张婴。

“把光华殿收拾出来,给清妃住。”

光华殿在弘德殿西侧,是周遭最近宫殿,殿宇精致,规模宏大,历来为宫中贵人所居,因此,话音一落,杨中侍都有点瞠目结舌。

“娘娘,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杨太后打断了杨中侍的话,“有什么不合适,孤觉得挺好。”

“赶紧安排人把地方收拾出来,再给清妃配上一批人。”

“唯。”一听这话,杨中侍忙地答应。

匆匆先出去,正撞上御史中丞朱俊。

“什么事,让中侍忙成这样了?”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调侃,随着平原郡事态平息,近日御史台又重新抖擞起来,朱俊连走路都带风。

“张家小娘子在里面。”杨中侍凉凉道,顺便欣赏朱俊的变脸。

第五十章果有大祸

()什么时候,五个月的奶娃娃,竟这般知事。

那双清亮乌黑的眼眸里,里面的愤怒,是那样的明晃晃,直盯着他,盯得他心惊肉跳,很不自在。

还有那撕折子的动作。

常人或是懂事的孩子,多多少少还会有几分敬畏与恐惧,但在那奶娃娃身上,看不到丝毫,仿佛撕着不相干的纸片,当成了她的玩具。

可惜杨太后没不见,还在哄着孩子,“清妃,这个不能撕。”

“好孩子,快松手。”

“你想撕东西,孤给你其他能撕的。”说完,侧头就吩咐宫人去取笺纸。

然而,回应杨太后的不是停顿,而是一声接一声的撕拉声,及至折子成了碎纸条,及至剩下前后两个硬的封壳。

啪地一声,两个硬封壳,朝珠帘外甩去,更准确地说,是朝朱俊面门甩去,可惜到底是奶娃娃,用尽了吃奶的劲,力气仍旧不足,硬封壳让垂下的珠帘给截下了。

掉落在地面。

珠帘一阵晃动。

这番动作,连杨太后都变了脸色,正要出声喝斥,却见张曦垂下眼睑,扭头往她怀里一靠,微微瘪着嘴角,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你喜欢就给你撕。”杨太后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惊住了,而且,还拿了案头的折子,递到张曦手中,舍不得张曦受一丁点儿委屈。

如若说,之前张曦的举动,把她归于不懂事的熊孩子之列。

那么这后面,杨太后的反应,出乎朱俊的预料,甚至刷新了他对杨太后的认识。

眼前的奶娃娃,那肖似张婴的面庞。

绝对是张婴的孩子。

但依照杨太后对这孩子的宠溺,要不是时间不对,朱俊都得怀疑,这小女娃,是张婴与杨太后什么时候生下的私生女。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时,朱俊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华家的事,你按正常办,这次不要给仕林留下任何攻击朝廷的借口,你记着所有华家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杨太后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朱俊方觉得自己回过魂来,整个人好似从地狱走了一趟,重回阳间。

出了弘德殿,冰天雪地里的冷风,瞬间让人清醒许多。

“中丞,华家的事,太后怎么说?”

“按正常程序办,尚书府里所有人,都送进大理寺。”朱俊望了眼他新提拔上来的治书侍御史杨青,没经过大事,做起事情来,畏手畏脚。

到底比不上黄奇用得顺心。

思及黄奇的惨死,思及丢车保帅的无奈,朱俊的心越发冷硬了起来,“去,派人把尚书府给我掘地三尺。”

杨太后喜欢留着活人戏耍。

他却不同,他没那么大的心,因此,他始终认为,唯有死人,不会蹦跶,才能令人放心。

“华敏一行人,什么时候能到京?”

“大约还有五天左右。”

朱俊点点头,又问道:“和惠坊张家,有没有什么动静?”

“暂时还没有。”杨青心里纳闷,自家中丞,不盯大理寺和廷尉署的动作,怎么老盯着和惠坊张家,还是不是盯着谏议大夫张腾与大理寺少卿张德,反而是张五郎君。

那个已是庶人白身的张婴。

纵然张华两家是姻亲,但如今的张婴,不是职位显要、能出禁中的给事黄门侍郎,看不出有什么可忌讳的。

“估计消息还没传到。”朱俊淡淡道。

他可没忘记,弘德殿内,那小崽子愤怒的目光。

张婴在秦地素有令名,宦海沉浮十余年,可不是那些看着光鲜,实则草包一样的士族子弟。

还有宫中杨太后的态度不明。

光这一点,就不好对付。

此刻,身在和惠坊家中的张婴,连打了两个喷嚏,听了下人的回禀,气得狠了,骂了声两声泼皮,“他可真敢。”咬牙切齿。

穆行叹了口气,“出身寒微,陡至高位,一旦小人得志,可比旁人狠上许多。”

“华府的事,依仆看来,还是得告诉夫人一声。”随着张婴成了白身,华氏身上没了诰命,但穆行已习惯这么称呼,遂私下里,也没有改口。

“朱俊那个老匹夫,闹得这样大,想瞒也瞒不住。”

张婴手扶额头,眯了眼,“我亲自去内院说,你让何山准备,明天启程,送八娘七郎,还有娘子回清河。”

他满心后悔,洛京禁严解除之日,他就该送阿华和孩子们回清河。

杨太后头一回不愿意见他,他就该明白。

她不会放手。

无论是站在朝廷的角度,还是她个人的想法……

再是艰难,张婴还是起了身,准备去一趟内院,与其让阿华从别人口中得知消息,还不如他去说。

只是才出书房的门,便瞧见陈义大踏步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焦急。

他记得,他上午让陈义去十三叔和九弟那里打听消息。

见此,心底忽地一沉。

“什么事?”按捺不住,张婴先问出了口。

只听陈义微喘气回道:“郎主,大房老郎主进京了,让某回来告诉郎主,去一趟九郎主府上。”

“现在?老郎主什么时候进的京?”穆行急问道,看了眼陈义,又看了眼张婴,眼里都是诧异。

“大约是十三叔的主意。”

张婴冷声道,眼下能让陈义称呼一声老郎主,大房唯有健在的三叔公了,他猜到十三叔会阻拦他,但没料到,遇上这场大风雪,三叔公竟然冒着大风雪进了京。

“我先进内院稳住娘子,然后再去拜见三叔公。”

举步要走,却见陈义没有让步,“还有什么事?”

“九郎主让某告诉郎主一声,华家老郎主,前日夜里,在押解回洛京的路上病殁了,眼下消息还保密,没有传开,他让郎主心里有个数。”

“华家,已经倒了,回天乏术。”

张婴听了这话,脚下一滑,往后倒退了两步,由着身后的穆行扶着,才没有摔倒。

“郎主,节哀顺便。”陈义在雪地里跪了下来。

张婴靠在穆行身上,眼睛直直盯着院子里的积雪,许久才出声,“时令倒序,果有大祸。”

第五十一章我们和离

()当方省兵下平原郡的消息传来,张宅似笼罩上了一层阴霾,挥之不去,妻子华令仪更是情绪不稳,夜夜从噩梦中惊醒,不得安宁。

短短数日,体不胜衣,看着人消瘦下来,他恨自己无能为力。

朝廷已把平原郡士族的哗变,定性为叛乱,这会子,朝野上下对出身平原郡的人都避之不及,连中书监师默,都已于三日前请罪辞官。

随后,师府被查抄。

师默自裁于府内,师家二百零三口,被投入大理寺监狱。

这还是从犯,都遭到严惩,更何况华家是主谋。

张婴早已把最坏的结果在脑海中想了无数遍,然而得到内弟华雄自缢,还有岳父华敏病殁的消息,一时之间,依旧无法接受。

连他都不能接受,那么阿华又如何能接受。

进入内院,听到妻子悲戚的哭声,张婴心头咯噔了一下,整个人紧张得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朝正房走去,经过门口时,望了眼慎妪,忽然凌厉的目光,令慎妪打了个颤栗。

自家郎主的手段,她是见过的。

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有些后悔,不该把华府的事,告诉娘子,可她是华家旧仆,既然知道消息,便不能不报,想到了这一点,慎妪的后背又挺得笔直。

张婴循着哭声进入西间,一眼就瞧见哭倒在地上的妻子,忘了脱靴急忙过去,伸手抱起妻子,放到旁边的方榻上,“阿华。”

喊了一声,瞧着泪眼模糊悲不能抑的妻子,‘别哭了’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唯有紧紧搂住妻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给予一份依靠,“阿华,想哭就哭,还有七郎,还有八娘和十六娘,我们都陪着你。”

“你再伤心,也得爱惜自己身子,不为我,也为孩子,是不?”

宽厚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妻子的后背,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他与阿华夫妻结缡近二十载,相濡以沫,恩深情重。

阿华性子更是二十年如一日,喜怒随心,疾恶如仇。

他喜欢她的性子。

从来只想许她一份喜乐,最是见不得她哭泣。

“阿郎,怎……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话一出口,华氏的哭泣声又大了几分,“阿耶年纪那么大,还有小弟,他还没娶亲……”

“阿华,我来想办法。”张婴颤着手拢了拢妻子鬓角的碎发,这都多少天,阿华终于愿意理他了,他心里既激动,又难受。

不该在这种时候的。

在她情绪崩溃的边缘。

“阿华,你明天带着七郎和八娘回清河。”妻儿在身边,他自问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必定会心有顾忌。

然而,华令仪听了这话,却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伸手一把推开张婴,“不,我不回,我要等我阿耶来京。”

“阿华,你听我……”

“我不回,我要去华府。”

华令仪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朝外喊了声慎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吩咐道:“让外院备车,我要出门。”大弟这一去,府上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一念至此,更加悲痛不已。

两眼红肿,眼泪如珠子一般往下掉落,止都止不住。

“出去。”张婴转头狠瞪了眼进来的慎妪,起身两手搂住华氏的腰身,低头哄劝道:“阿华,你听我的,你带着孩子回清河,我向你保证,四位阿弟性命无忧,好不好?”

只是此刻,华令仪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连着摇头,哭喊道:“你拿什么保证?你怎么保证?”极力要挣脱开夫君的怀抱。

“阿郎,你放开我,我要去华家。”

“阿华,你信我一回,华家的事,我会过去处理,你待在家里,看着阿明和阿苟两个孩子。”他怕刺激到妻子,尽量温和一些,不敢再提让她回清河。

“孩子,我们的阿眸还在宫里。”

华氏呢喃了一句,忽然两手紧紧抓住张婴胸前的衣襟,“阿郎,我们和离,你去,你去求那个女人,让她放了我阿耶阿弟,放过华家,把阿眸还给我。”

一听这话,张婴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整个人被彻底震住了,不敢相信,许久才张了张嘴,“阿华,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华令仪边哭,边喊道:“我们和离,和离,只要她放了华家,把阿眸还给我,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到后面,华令仪嘶哑声中透着绝望。

身为女子,她知道,宫中的那个贱人,要什么。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华令仪趁着张婴失神的瞬间,推开了张婴,转身往外跑,“你不去,我去,我去找那个女人,我去求她。”

张婴慌得赶紧追了上去,堪堪把人拦在屋子里,当瞧清妻子脸上的疯狂与执念,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急切间伸手砍向妻子的后颈。

用了大力,手一起落,人便晕了过去。

到底是头一回这么做,张婴吓了一大跳,抱住妻子回了西间,心里不安生,又派人去叫了田疾医过来瞧瞧。

直待田疾医看过,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人守在床榻前,没有离开。

盯着床上眼睛红肿、容颜殄瘁的妻子,连这般昏过去,都有抽气声传来,张婴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她一旦生了执念,便不容易放下。

何况眼下,师氏、东方氏,都倒了。

华氏不可能独存。

他们看得清楚,正因为清楚,才更明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有的东西,都不堪一击,一击就碎。

他保不了华家,甚至保不住妻儿。

张家……大房三叔公已来了京中,在九弟阿德府上,他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郎主,少卿府上又来人了,催郎主过去。”

慎妪的回话声响起。

真是心里担心什么,就来了什么,张婴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摆脱那份涌上来的无力感。

“郎主,老奴会看着娘子的。”

话音一落,张婴的目光,嗖地一下盯着慎妪,幽深如寒冰,直让慎妪打了个哆嗦,“好好守着娘子,别让娘子出正房。”

“唯。”慎妪赶紧答应。

临去前,张婴又扔下一句警告,“没有下一次了。”

第五十二章说出口来

()大房三叔公名宇,曾官至正三品的太常卿。

在六十岁上因病致仕还乡,回了张氏的族居之地,清河东武城,与六曾祖叔作为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一直影响着族中一应大事的决策。

连身为族长的长房长支,与张婴同辈的大郎主张幼,都退了一射之地。

如今三叔公已年过七十,仍旧精神矍铄,鹤发童颜。

赶了有十来天的路,却不见丝毫疲惫。

此刻,端坐在上首的位置,数十几年来积累的气势威严,使下首两排候立的在京子侄孙辈,个个屏住气息,无一人敢吭声,尊卑长幼之序,规矩之严,有如公府。

“阿腾、阿德、阿婴留下,其余人都回去。”

话音一落,下首的应答声不约而同响起,然后陆续有人退出去,很快屋子里除了上首的张宇外,只剩下三人。

“阿腾,你也坐吧。”跪坐在上首的张宇,挥了挥象牙柄麈尾。

然后,目光望向右下首的张婴,“阿婴,说一说你的打算。”

“叔公,两个月前,孙儿给您和曾祖叔的信函,都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张婴实在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张宇见了,只得淡淡提醒道:“阿婴,那时候华家还没有倒。”

“孙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纵然华家倒了,也依旧是我妻子的母家,我孩子的外家。”

“这个老夫不否认,老夫没想过让你与阿华和离。”

张宇点了点头,却是话锋一转,“你既然能这般想,是不是更应该出手救华家,但是如今,你一介白身,又如何去拉华家一把。”

“你可别忘记,赵郡李家,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死。”

“殷鉴不远,赵郡李家的下场,就是华家的前车之鉴。”

张婴听了,闷声回了句,“孙儿明白。”

他心里也的确明白,三叔公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孙儿会想办法,孙儿已经打算,让阿华和七郎八娘回清河,孙儿虽已是一介白身,但好歹出仕近二十年,手上还是有能用的人。”

“胡闹。”张宇大喝一声,“你不许胡来。”

“当然,只要叔公愿意帮我,孙儿是绝对不会胡来的。”张婴含笑回道,三叔公怒了,他反而更加心平气和。

族中的打算,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大约对他辞官,还余怒未消。

张宇听了张婴的话,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阿婴,你听着,老夫不会,也不愿意,让张家牵涉其中。”

“阿腾和阿德,你们也听好了,华家的事,不许插手。”带有几分逼迫的目光,紧紧盯着了左下首的张腾,以及扫向张婴身侧的张德。

张腾爽快地应了声唯。

张德低下头,答应时不敢去看张婴,心里带着几分愧疚。

华家此次之事,闹得太大,他不愿意张家牵涉其间,但张华两家,素来交好,又常有联姻,而且,他和张婴兄弟俩自小关系好,华家是张婴的岳家。

所以,他是想帮张婴。

不料十三叔,把三叔公这尊大佛,真就请到洛京来了。

难道,就只是为了阻拦住张婴,不让张婴去帮华家。

张德揪了揪自己的八字胡,隐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十三叔能请动三叔公的,肯定还有别的事。

“您不帮我,孙儿不敢有意见,只是也请您别阻拦孙儿,华家,孙儿一定会救。”张婴的态度很坚决。

三叔公张宇的声音一下子严厉了几分,“如果老夫不许呢,你准备怎么做?你就打算舍弃张家,或是将来赔进去整个张家。”

张婴忙地跪下身,磕头回道:“孙儿不敢,也不会。”

“你有什么不敢的,说辞官就辞官,连声招呼都不打。”张宇一提起这个,就痛心疾首,“你阿耶去世前,把你托付给老夫,老夫这些年来,对你也是尽心尽力。”

“不想,你眼中根本没老夫。”

“孙儿没有。”张婴低垂下头,两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

“阿婴,你不想其他,也想想七郎,七郎年已十四,你得为他的前程着想。”

“孙儿正是为七郎着想,才更需要这么做,如果孙儿名声有瑕,试用将来七郎何以立足,若使十六娘长大成人,问外家安在,孙儿又该何以回答。”

张婴俯首磕了两个响头,然后起身,“孙儿只想正以立身,华家因孙儿而起,也该由孙儿承担责任。”

张宇听了,瞧着张婴顽固不化,不由急了,“你既知道因你而起,就该知道有更好的解决的办法……”

“在叔公眼里,什么是更好的解决方法。”张婴断然打断张宇的话。

顿时间,张宇有些恼羞成怒,“提醒你一句,御使台朱俊,不仅调查过华家,也调查过张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心里如明镜似的,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就不能妥协。”

“孙儿不能。”张婴语气极为寡淡,掩去了心头的起伏。

只要三叔公不明说,他也就不明说,揣着明白装胡涂。

“你是要气死老夫是不是?”张宇怒得捶了几下身下的床榻,“前朝李冲,堪为效仿。”

李冲即前朝冯太后时重臣,也是冯太后的男宠。

因李冲得冯太后宠爱,李家满门,在前朝时很是显赫,所结姻亲,全是大族,陇西李氏,也由此而兴。

也正因为如此,李冲哪怕在朝政上多有所作为,也不免为人所诟病,在史书上毁誉参半。

一直以来,他都在极为避免这样的事。

不想,三叔公竟然不顾脸皮,和他挑明了。

嗵地一下,张婴只觉得气血上涌,翻腾得厉害,怎么压都压不住,他到底高估了三叔公的底线,还是说出来了,张婴冷笑一声,“孙儿不愿意。”

“张氏非婴一人,叔公有心,尽可挑选他人,送入宫中,谋求荣华。”张婴心潮澎湃,起身行了揖礼,“孙儿告退。”

然后,转身告退。

“混账,你给老夫站住。”张宇的喝斥声从身后传来。

张婴充耳未闻,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

第五十三章各自筹谋

()枝头新冒的绿意,让这场百年一遇的大雪,给消灭得一干二净,处处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一丝春天的影子。

迎面吹来的寒风,令张婴清醒了许多。

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三叔公的话,或许不单单只是三叔公个人的想法,而是整个张氏宗族的意思,朱俊私下里的调查动作,华氏的倒台,让他们感受到了害怕。

前朝李冲,以私宠见幸于冯太后,权倾一时。

纵使青史留有污名,依旧会有人羡慕。

人生一世,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来,逃不开名与利。

名利二字,最是容易蒙蔽人心,又有多少人看不开,放不下,从而迷失其间,失了本性,丢了本心。

他实在没必要义愤填膺,乃至愤愤不平。

若不是身在其间,或许他在各种权衡后,也会作如此选择。

“郎主,朱俊在华府搜出许多人偶。”

刚至家门口,穆行急急迎了出来,低声在张婴耳畔回话,“人偶上的诅咒都是针对太后,还有圣上。”

张婴听了,惊得一张脸突然变了颜色,咬牙切齿骂道:“这个泼皮,他也太狠毒了,这是不给华家留活口。”每一次巫蛊案件的发生,都牵连到许许多多的人命。

“备车,我现在去华府。”

张婴连仪门都没进,气冲冲地转身往外走,然刚走两步,却顿住了脚步,问向穆行,“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问完,又扬了扬了阻拦,“先去书房。”

张婴大踏步往南院的书房走去,脚下的步子,格外大力,仿佛在用脚踩踏朱俊一般用力,穆行见自家郎主动了气,只得忙跟上。

一进书房,关上门,便立即回话,“朱府的眼线和暗桩都已经搭上,只等郎主的吩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听张婴怒道,“他能在华府埋木偶,我们也在他府里埋上人偶。”

“那上面的诅咒怎么写?”

“全写上朝中公卿重臣,尤其是士族出身的官员。”

“唯。”穆行收敛住心中的惊讶,应了一声。

又听张婴说道:“你先跟我一起去趟华府,瞧清楚上面的字样,还有木偶的形状,然后快速找到制作人偶的作坊。”

“记着,在朱府埋的人偶形状,一定要与华府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就没那么快办成?”

张婴回头瞪了眼穆行,“那就加快速度,我只要结果。”

穆行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多说话,先随郎主去了趟华府。

——*——*——

张曦坐在杨太后膝盖上,撕了案几上好些奏疏,为了不留痕迹,不论是为华家求情,还是罗列华家罪名的折子,她一股脑全撕了。

最后累得靠在杨太后怀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暖阁内点上了宫灯,张曦一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立的杨昭华,登时吓了一大跳,她可没忘记,上次这家伙,把她往地上,往碎瓷片上推。

她的脸上,现在还一道疤痕。

忙举止四望,瞧见胡妪,才放下心来。

因为放心,胆子也跟着上来了,伸手就朝杨昭华的身上甩去,她知道自己力气大,手劲大,老早就想报仇了。

杨昭华很快退了一步,让张曦扑了个空。

“十六娘醒了。”胡妪拉住张曦的手,把她抱了起来。

张曦哪怕待在胡妪怀里,依旧鼓圆着杏眼瞪向杨昭华,对上次杨昭华推她的仇,她一直心心念念,没有忘记,总得报复回来才行。

而且,眼前的杨昭华,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杨昭华,完全不一样,感觉多了一份戾气与怨气,一份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怨恨之气。

乌漆漆的眼眸,乍一看,都有点吓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总不至于,过上两三年,这位杨昭华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由如今对她怀有怨怒,变成讨好?

她是不信的。

张曦自己的经历,让她疑心,杨昭华一定有古怪。

“睡了一觉,肯定饿了,你先给清妃喂奶。”杨太后的声音,从帘外响起来,胡妪忙地应一声,让众人退出去,然后才给怀里的小娘子把尿。

她来小娘子身边两个月,因为用心,几乎把小娘子所有的脾性都摸透了。

别看小娘子人小,比她女儿还小上三个月,却极为机灵知事,还真应了华氏夸奖小娘子的那句话:是个小精怪。

带起来不需要太费力

而且,仿佛她和这孩子前世有缘,这孩子十分粘她,看待她比身边的那位乳母,还要亲近几分。

在张府时,连华氏都觉得稀奇,抛下成见。

让她只给小娘子喂奶,华氏另找了乳母给她女儿哺奶。

暖阁内,杨太后朝着刚从内寝退出来的杨昭华招手,“二娘,你站那发什么愣?”

杨昭华回过神来,跑了过去,喊了声姑母。

杨太后摸了摸二侄女的头顶,把她抱入怀里,“清妃年纪小,她以后长住宫里,你可以常来宫里陪她一起玩。”

“明华殿,孤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你想住,随时可以搬进去。”

“把三娘也叫上,以后有清妃,有你们在宫里,孤这里也能热闹些。”

清妃清妃,三句话不离这两个字眼。

杨昭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明白,为什么姑母这么喜欢张曦,明明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

偏偏姑母眼中,只有那个奶娃娃。

可笑她前世,听着姑母给张曦取了这么个名字,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姑母想让张曦进宫给宇文赞做妃子。

也是后来才明白,妃同“绯”,是指一种淡红的颜色。

杨昭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明白,为什么姑母这么喜欢张曦,明明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

偏偏姑母眼中,只有那个奶娃娃。

可笑她前世,听着姑母给张曦取了这么个名字,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姑母想让张曦进宫给宇文赞做妃子。

也是后来才明白,妃同“绯”,是指一种淡红的颜色。

第五十四章刻意提醒

()眼下是华家生死关头。

姑母对华家,从来没想过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上一世,华家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被处斩,十二岁以下孺子与女眷,全部发配崖州,这还是在张婴除掉朱俊,多方周旋后的结果。

如果,这一世,她能救下朱俊,华家的结局,只会更惨。

依照朱俊的秉性,还有姑母的本意,华家很有可能被彻底斩草除根。

上一世,她做了张昕十来年的枕边人,张昕暗地里接济华家,她也略知一二,更别提,历史上,张昕称帝后,建立大虞朝,惠及母家,恩荣舅氏。

华家满门显赫,荣盛无比。

重来一世,她不介意给张昕那个恶魔添堵。

近来,朱俊因为办案,常来宫中弘德殿回禀事情,杨太后已升迁他为侍中,仍旧任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并会同廷尉署、大理寺共同处理平原士族叛乱一案。

说是三部门共同办案,实际上,大理寺寺卿卫煌年事已高,早已不管事,廷尉羊桑,更是出了名的糨糊人,人称糨糊廷尉。

所以,实质就是御史台,或者是朱俊一人在主持此案。

“……微臣建议,可以藉由华家的巫蛊事件,把华氏一族党羽全部铲除,给朝中士族以重创,再之后,以圣上的名义诏告天下,令各州郡长官,不拘门第,举荐贤良之才,入京参加考试。”

“朝廷可以根据考试成绩,再授以官职。”

“这样一来,朝廷方能打破眼下九品中正制的弊端,避免因地方大中正由世家大族所把持,使得铨选人才时,以家世门第论品,令寒门庶族子弟无出头之日的局面。”

“如若寒门子弟,凭才学有出头之望,天下有才之士,又何愁不归附。”

朱俊的这番陈词,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很好。”杨太后虽只说这两个字,但一直在点头,甚至偏离了一开始的主题,也没有打断朱俊的话,尤其是朱俊越往后说,杨太后眼里赞赏的光芒,明亮闪烁。

对于朱俊的提议,兴趣很浓。

“卿的想法很好,你回去拟个条陈出来,孤届时会放到内阁会议上讨论。”杨太后又斟酌道,内阁会议,通常在宣室举行,只有正三品以上高官,才有参加的资格。

本朝立国,皇族与士族共治天下。

前面几代君王,都致力于削弱士族的势力,大力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员,无奈效果不显著,这种考试制度或许可以一试。

而且,她也想通过平原郡士族叛乱一案,削弱及重创士族影响力。

重重惩办华家,便也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

“华家的事,今后你不必再请示了,你决定就好。”杨太后相信朱俊能办好此事,并且会达到她目的。

“唯。”这一声,朱俊应得满面红光。

“那张家……”

“张家先放放,在一众士族中,张家历来算是识时务的。”

说到这儿,杨太后突然轻笑出声,“谏议大夫张腾,上疏抨击华家,抨击平原郡士族叛乱的折子,也算是他表了态,站了立场,就先不计较了。”

“朝中官员有三分之二出身士族,总不能一棍子打死,能拉拢的,我们可拉拢过来。”

“微臣一切听娘娘的。”

朱俊拱手表态,打蛇随棍上,又笑着提了自己的想法,“娘娘这几日,不是正恼火那些为华家说情的奏疏,不如把名单给到微臣,微臣就先从这些人入手,解了娘娘的烦忧。”

这个时候,还能为华家说情的。

多是出身士族,与华家或是姻亲故旧,或是世交友朋。

正好算在华家一众党羽里。

除掉这一批人,免得成日里在朝堂上或是他耳边叽叽喳喳,天天不干正事,只知道冷嘲热讽。

刺啦声响起,又是撕纸的声音。

朱俊抬头望去,只见坐在杨太后怀里的张家小娘子,不知何时伸手从案几上摸了一封折子,并且把折子撕成了两半,左右手,各拽了一半。

对上他的目光,愣是没有闪躲。

杨太后低头看了看那封折子,倒没在意,只是抱着张曦,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昨日还没撕够?好孩子,可真不能够再撕。”

把张曦往她怀里搂了搂,又面带无奈地望向朱俊,“名单,孤怕是给不了你,那些折子,都让这小家伙昨日给撕了。”

然后,又伸手指了指最右边那一堆,是杨中侍今日上午整理送过来的,“你把案头上这些,先拿去处理吧。”

瞧着杨太后对张家小娘子的宠爱,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朱俊有再多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何况,他素来最会揣摸上意。

这个时候,不仅不能抱怨,还得附和一两句,“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杨太后听了,很是高兴,她最喜欢朱俊这一点,有自己的想法,却又能够很听话,“你去忙吧,孤让杨中侍稍后把这些折子,给你送到御史台。”

“多谢娘娘了。”朱俊拱手,起身退了出去。

往常与杨太后说话,都是在大殿内,不管怎么说,今日能进这东暖阁,也算是杨太后给他的一份殊荣与体面。

临去时,看了眼杨太后怀里的小娘子,却已低垂下头。

只是看到那样肖似的脸庞,他心里仍旧堆积着一股子怒气,偏杨太后说张家不能动,但愿真是因为张腾那封奏疏起了作用。

不然,要斗赢张婴,他还真没把握。

眼下满朝文武,能给他使绊子,也唯有张婴了。

“中丞,请留步。”

稚嫩的声音响起,朱俊回转身望去,只见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从大殿里出来,追到了院子里,“小娘子是庆阳县主?”

刚才见她跪坐在杨太后身后。

“喏。”

杨昭华应一声,走至朱俊跟前,行了一礼,然后低声道:“刚才在暖阁内,儿听中丞说,华府挖出了人偶,就要阖府下狱处斩,那如果中丞府上也挖出人偶呢,将会怎么处理?”

小娘子微微扬起头,带着天真。

朱俊却眯了眼,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第五十五章毁掉折子

()点到为止。

杨昭华觉得,如果朱俊够警觉,那么她的话,已足够引起他的重视,留意到自己府上的异常。

及时处理府上出现的人偶。

从而避免被人告发,遭到举朝士族出身官员的攻击,沦为朝中政斗的牺牲品。

身首异处,落得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尤其,刚才殿内的那一席话,杨昭华无比震惊,朱俊提出来的举荐考试制度,就是后世延续一千四百余年科举制的雏形。

哪怕朱俊是站在寒门庶族的角度,想为寒门子弟多争取一些出仕为官的机会。

但不可否认,他有一定的政治眼光。

这样人,应该有一番作为的。

上一世里,张婴为华府搜出来的人偶翻案,及至朱俊府上被发现人偶,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朱俊,连华府的人偶,也成了朱俊事先掩埋、栽赃陷害的证据之一。

她之所以知道,是这个案件,轰动一事。

士族在除掉朱俊的同时,也成就了张婴,那时张婴风头无两,更有了一日三迁的传奇,从给事黄门事郎,左迁至侍中,尔后兼任吏部尚书,升迁尚书左仆射。

半年后,直升尚书令。

中间因发生彭城王世子宇文安的命案,彭城王宇文浩由此隐退,那个恶魔张昕被张婴送出洛京,在凉州待了三年才还京。

杀人偿命,律法所定。

可惜,那时候,朝中已无人能与张婴争锋。

张昕杀了彭城王世子宇文安,不仅没有偿命,最后只不过离开洛京三年,出去避一下风头。

如果朱俊活着,以他的酷吏之名,张昕肯定活罪难逃。

杨昭华现在的心态完全不一样,相比于上一世担心张昕出事,这一世,她是巴不得张昕出事,能让她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她从后世而来,无法想像,巫蛊之术,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在朝廷明令禁止下,一经发现,轻则流放,处以极刑。

这一世,她提醒了朱俊,朱俊应该不会重蹈历史上以及上一世的覆辙。

她倒要看看,张婴要如何替华家翻案。

眼下,张婴是白身,不同于上一世,他是官身,行事方便,并且那时候,姑母杨太后,在她的极力劝说下,已赐死了华令仪,以至于面对张婴时,多少有些心虚不安。

这一世却完全不一样,华令仪还活着,姑母一直不愿意见张婴。

姑母不见张婴,这是好事。

只是想到殿内的张曦,杨昭华却皱了下眉头,所有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冲淡了几分。

张曦对她没有妨碍,却很碍眼。

只要张曦在宫中,就代表着一份恩宠,对朝中的那些人精来说,传递着一种信号,使他们有所顾忌,刚才在大殿内,朱俊眼里的顾忌就很明显。

杨昭华心里琢磨着,怎么把张曦弄出宫去。

此刻,身在东暖阁内,坐在杨太后怀里的张曦,却在想着,杨昭华追着朱俊出去做什么?

想不明白,就不亦乐乎地撕着杨太后拿起来的折子。

“你这两天是撕折子,撕上瘾了。”杨太后为了防止张曦再撕,忙地举高了拿着折子的手。

张曦去攀,怎么都够不着,咿咿呀呀叫唤了两声,瞥了眼右侧案几上的那叠折子,心里有了主意,她一定要毁了这些折子,不要不知道有多少人身家性命会牵涉进去。

索性爬到案几上安静地坐着。

杨太后见她不闹腾,倒放下心来,她最怕张曦哭闹,抬头正瞧见杨昭华回来,遂问道:“你匆匆出去,做了什么?”

“儿没见过人偶,所以向朱中丞打听,人偶长什么样?”

杨太后目光微闪,淡淡道:“不过是邪魔歪道而已,以后别打听了。”

“唯。”杨昭华垂下眼睑,乖巧地答应。

模样看起来,很是熟悉。

杨太后摩挲着杨昭华的头顶,含笑道:“孤就说,清妃偶尔安静乖巧的模样,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跟着你学的。”

说着,又指了指,坐在案几上垂下眼睑的张曦。

杨昭华配合着抿嘴一笑,“清妃妹妹,向来聪明,学什么都像。”

唯有张曦暗自吐槽,谁要跟她学,她从来不跟别人学。

她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在那一辈子里,她累积出来的经验,只要她垂下眼睑装乖巧,杨太后有再大的气,都不会对她发了。

又听杨昭华故作疑问道:“姑母,今日早上进宫前,儿遇到崔侍中的夫人,郑夫人带着长子去长夏门送行,好像听仆从提起,说是张家的华娘子今日离京。”

“还说华娘子心狠,只带长子长女离京,倒把幼女十六娘遗在了宫里。”

说到这,睁着乌黑的大眼看向杨太后,“姑母,儿想知道,华娘子是不是清妃的阿娘,她为什么不带清妃走,清妃不是她的女儿吗?清妃为什么要做在宫里?”

听了这话,杨太后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良久,才抿紧嘴唇道:“倒是个识时务的,走了也好。”

然后,抬头察觉到侄女眼中一闪而害怕,神情缓和下来,“姑母不是说你。”

“她是清妃的阿娘。”

杨太后似十分厌恶,不愿意多说,“好了,我们的清妃以后当然是要住宫里的。”说着,就要去抱清妃。

杨昭华一见杨太后的动作,还有眼中怜爱。

就明白过来,她的挑拨失败。

她知道姑母厌恶华令仪,提起华令仪,提醒张曦是华令仪的女儿,却依旧阻止不了,姑母对张曦的讨厌。

一时间,心中倒升起浓浓的挫败感。

明明姑母是那么讨厌张八娘张昑,对七郎张昕也不待见,怎么偏偏就对张曦,格外另眼相看,格外喜欢……难道真是一张脸的缘故。

一串稀里哗啦声响起,还伴随着淡淡的尿骚味。

还有杨太后的惊呼响起,“清妃……”

杨昭华看过去时,不由瞪大了眼睛,实在是张曦太好带了,所以,对此刻张曦趴在案几右侧那封堆不知何时已推倒的奏折上撒尿的情形,不敢置信。

嗯,她们大约都忘记了,张曦只是一个四个月的奶娃娃。

第五十六章一往情深

()引起暖阁内一阵人仰马翻。

因壶里的热水较烫,而张曦又离得近,吓得杨太后忙抱起她,身上的妃色宫装沾上尿液也不顾,一时间,殿内侍候的宫人,惊得谁也没有去管那些折子。

倒是后面,杨中侍进来时,看到宫人把浸湿的折子当作垃圾收拾,不由出声道:“朱中丞还等着这些折子,扔了却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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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原是故人

()“哟,郎君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道刺耳的质问声响起,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尖酸。

朱俊回头望去,只见三丈外站着夫人李氏,细眉尖颌,琼鼻樱唇,头上梳着飞天髻,翠饰金钿反插,耳戴浅绿琉璃明月铛,坠子晃动得厉害,泄露了一丝匆忙。

此刻,脸庞含笑,却笑不达眼底,眸中的锋利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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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束手无策

()华令仪轻呵一声,“别忘了你是法师,精研佛理,弘扬佛法,才是法师该做的。”

“纵使法师有心要普渡众生,也要讲究众生平生。”

“六根清净,方进佛门,若是存了非分之想,仔细污了佛门清净地。”

妙德法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渐渐苍白得厉害,甚至不敢与华令仪对视,那双清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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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两看两厌

()入夜时分,在宫门下钥前,妙德法师领华令仪进了弘德殿。

在此前,杨太后曾吩咐胡妪带张曦回光华殿,只因张曦闹腾得厉害,一离开杨太后身边,就大哭大闹,更别提出弘德殿了。

杨太后要避嫌的态度,十分明显。

胡妪盯着杨太后怀里的小娘子,却总觉得,小娘子沉着张脸,好像知道待会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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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正面交锋

()第六十章正面交锋

“你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华令仪圆瞪着杨太后,两眼几乎充血一般红了起来,染上疯狂,似立即会扑上来,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

杨太后微微点了点下巴,她宁愿看到这么失态甚至失控的华令仪,也不愿意看到在她面前,摆着贵女架子的华令仪,“孤不过是夺回,孤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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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呼之欲出

()第六十一章呼之欲出

张曦在阿娘要被宫人带下去之前,闹腾着出了东暖阁,然后赶在杨太后出声前,不顾距离阿娘还有一丈远,直接奋力朝前扑去。

胡妪一个没抱稳,心猛地一跳。

“还不把清妃抱回……”只在一瞬间,杨太后两眼瞳孔紧缩。

华令仪吓得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行动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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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她要翻案

()第六十二章

因着那一辈子的记忆,张曦对宫里特别熟悉。

因此,当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冷清,呼啦啦的冷风,从耳边吹拂而过时,张曦反而心里越发安心,她最怕,就是这群宫人,把阿娘带入慎训司。

一旦进了慎训司,不死都得脱一层皮。

上次大姐进去,就是明证。

不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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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自尽而亡

()“北宫,有什么动静吗?”

杨太后语气随意,听不出是希望有动静,还是希望没有动静,杨中侍蹲身整理奏疏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昨晚上,井里的大蟒蛇爬了出来,但张家小娘子没事。”

“哦。”杨太后挑眉望向杨中侍,她当然知道清妃会没事。

“我们准备的人,候在宫墙外,没有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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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谋划进宫

()“自尽了?”

“是的,杨中侍上午去廷尉署,人还好好的,下午发现时,人就没气息,是用衣带勒死自己的。”张德望向自己的族兄五郎张婴,神色极为严肃。

这已超出了他们预料。

完全打断了他们的步调。

跪坐在对面的张婴,收回了惊讶之色,“羊廷尉怎么说?”

“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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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妖言惑众

()一身僧袍,穿在他身上,依然难掩气质清华,举手投足间,远远望去,行止落拓,大大方方,如松间明月,夜半清风,散发出清幽之息,仿佛真是一位不染红尘的高僧。

又如兰之茂,如玉之莹,光彩夺目,使人见之不忘。

人,还是那个人。

这份简简单单的装束,让杨太后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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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案件进展

()“十六儿和她阿娘在一起。”张婴望着竺法师的背影,若有所思,回过神来,对着杨太后说这话的语气,是极为笃定。

杨太后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伸手挥退宫人,走至张婴身前,伸手就朝张婴伸去。

张婴一个闪躲不及,青丝散落,头顶所戴的佛帽让杨太后给抓在手里,瞧着桃木簪绾发,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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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心生怯意

()夜幕初临,几排大蜡烛的火光,照亮整个大殿。

灯心火焰跳跃,一闪一闪,时明时暗,光影相间,偶尔发出噼叭燃烧的声音,在寂静大殿内,显得格外响亮,也分外突兀。

计时的滴壶,慢慢流逝。

夜色越来越浓,距离宫门下钥的时辰,距离宵禁的时刻,也越来越近。

张婴心里开始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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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终于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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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处理吧。”

杨太后这话一出,跪坐于左侧的廷尉羊桑满脸诧异,倒是旁边的大理寺卿卫煌和侍中崔亭,稳重老练许多。

尤其是卫煌,年过七十,行动都有几缓慢,此刻,却是毫不犹豫就起身行一揖礼,“娘娘圣明,这是臣和羊廷尉拟的判决,有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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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接小女儿

()“阿婴,你要是早看明白,华家何至落得如此下场。”张家大房老郎主张宇临离京前,对着张婴感叹。

张婴的出仕,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对于张家来说,却是好事。

西市口刑场,华家人的鲜血,如当头棒喝,又似南墙碰壁,瓦解了张婴心头所有的执拗,他的那些谋算与筹划,都挡不住,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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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净空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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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就瞧见,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坐在一棵桑树底下,随从仆妇候立在旁,更有几个小沙弥在旁边看着。

正值百花盛开时节,满树肥绿桑叶,小白花点缀其间。

景色很好。

尤其是十六娘活泼好动,哪怕才半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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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姐弟回京

()“……阿姐,你说,阿娘是不是真的出家了,以后都不管我们了?”

通往洛京的官道上,一队人马行色匆匆,队伍中间的马车厢内,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只是声音中,满含忐忑与不安。

“阿苟,你记住,阿娘永远是阿娘,她不会不管我们的。”

女声略带嘶哑,语气却极为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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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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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你说,阿娘是不是真的出家了,以后都不管我们了?”

通往洛京的官道上,一队人马行色匆匆,队伍中间的马车厢内,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只是声音中,满含忐忑与不安。

“阿苟,你记住,阿娘永远是阿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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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这一章,两个小时后看

——*——*——

杨昭华记得,上一世是华令仪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张家在长秋寺里做一场法事,彭城王世子宇文安在寺中无意间见到张昑。

一身孝服,容貌明艳,让宇文安惊为天人,从此心心惦念。

之后,宇文安闹着非卿不娶。

几乎轰动了整个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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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肆意而为

()杨昭华记得,上一世是华令仪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张家在长秋寺里做一场法事,彭城王世子宇文安在寺中无意间见到张昑。

一身孝服,容貌明艳,让宇文安惊为天人,从此心心惦念。

之后,宇文安闹着非卿不娶。

几乎轰动了整个洛京。

然而,张昑与崔侍中长子崔阳早已定亲,宇文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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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这是缘份

()张曦自从能站稳后,就坚持要下地练习走路。

她不想,像那一辈子里似的,直到七岁以后,才真正自己走路。

一开始,阿耶和阿姐都不同意,傅姆与胡妪拦着她,她争取了好几天,才经得大家的允准,只是每次不允许超过一刻钟。

为此,家里又专门给她准备了一副木架子,照着她的身高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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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曾经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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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这是和尚,也是傻子,他的女儿,怎么能与和尚傻子有缘分呢?

所以,每每一想起这事,张婴心里就来气。

偏偏竺法师从来没有做师傅的自觉,把徒弟往他府里一扔,就再不管不问了,他推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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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谁都没差

()张曦原以为,再面对杨太后时会心生抵触。

不提那一辈子,单单只这一辈子,外家遭难,外祖与六位舅父死于杨太后之手,还有阿娘自度于瑶光寺,这些,都无法与杨太后脱离干系。

杨太后算是她的仇人。

她应该恨杨太后。

然而,对上杨太后盈盈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毫不遮掩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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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另有一女

()“我只关心一下,毕竟清妃很喜欢胡月。”

杨太后含笑回道,显然对张婴的回答非常满意,笑容很灿烂,“阿婴,你刚才想说什么?”

张婴听了称呼,眉毛都不曾动一下,看来是已经习惯了,“珍娘,你要是喜欢女娘子,不如把七公主抱到身边来养着,你也算她母……”

“我才不要养别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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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怎么了?

()第七十九章

张曦从宫里出来,头一回没让阿耶抱她。

由乳母李氏抱着她上了马车,进入车厢后,才松手放开李氏,然后手脚并用,爬到一张方榻上坐下。

大魏宫中,弘德殿内。

东暖阁里刚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太大,有点无法接受。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响起云兴男那尖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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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自己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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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张曦从宫里出来,头一回没让阿耶抱她。

由乳母李氏抱着她上了马车,进入车厢后,才松手放开李氏,然后手脚并用,爬到一张方榻上坐下。

大魏宫中,弘德殿内。

东暖阁里刚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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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和气一团

()“五郎,不要试探我的底线。”杨太后忽然收敛起笑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婴撇开眼。

“你知道。”

杨太后站起身,走至张婴面前,“那我就说得明白一点,哪怕仅仅是一名奴婢,我也在意,更不要提其他人。”

“从前的事,我不在意,名分,我也不在乎。”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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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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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彭城王宇文浩,只有这么一位嫡子,很是珍贵,他可不希望,儿子无端掺和进去,成了杨太后算计中的一枚棋子。

因此,出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将儿子送往彭城封地。

宫中的杨太后接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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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周岁宴上

()九月十二,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大清早,张曦让大姐张昑从被窝里抱出来,人还没有睡醒,有些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眼睛,但见屋子里婢女仆妇如云,端着洗漱品,拿着衣裳妆帘匣子。

“阿姐。”张曦攀着大姐张昑的脖子,喊了一声。

张昑应了声嗯,接过何傅姆递上来浸过热水的巾帕,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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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周岁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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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大清早,张曦让大姐张昑从被窝里抱出来,人还没有睡醒,有些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眼睛,但见屋子里婢女仆妇如云,端着洗漱品,拿着衣裳妆帘匣子。

“阿姐。”张曦攀着大姐张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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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酒醉迷糊

()延客厅内灯火明,丝竹管弦笙歌盛。

时下,家伎风行洛京,只要稍有财力的官员,都会养上一批待客的伎人。

张曦记得,在那一辈子里,张府就养有一大批家伎,个个皆才艺双全,弹唱歌舞,无一不精。

但家伎的培养,耗财费时,非一日之功能成。

阿耶刚进洛京不久,当初在秦地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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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惊闻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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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昑哪怕常和阿耶顶嘴,但对阿耶的孺慕之情,却是实打实的,更何况,因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女娘子,阿耶对她,比对大弟张昕,还要娇纵几分。

父女之间的感情,很是深厚。

正因为如此,张昑才会最接受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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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找上门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们八娘容貌出众,人物不俗,有儿郎爱慕,实属正常,况且,早在秦地时,慕名求上府的青年才俊,可不知凡几。”

张婴说到这,笑着斜乜了眼长子张昕,“那时不急,怎么你现在倒急了?”

“阿耶,这不一样,那时阿姐还没有定亲。”七郎张昕急忙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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