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这是一座小城，坐车从城南到城北，只需三十分钟；一条四车道的马路横贯了整座小城，将小城分成了老城区和新城区。新城区四处都是开建的工地，老城区依然炊烟袅袅青砖瓦房，好些的有条两车道的柏油路，然而更多的地方只是一些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欧明朗从小就喜欢坐在大门的台阶上望着巷口处，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小的时候是妈妈。欧明朗的妈妈身材高挑，五官立体，明媚动人。大波浪长发，红中带金色的口红，肩挎一只带金属链的黑色羊皮包，当她出现时候，高跟鞋轻扣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这时欧明朗就知道妈妈回来了。早先她会朝母亲飞奔而去，可是她的母亲是个冷漠而克制的人，她并不会拥抱欧明朗，只是轻轻推开她，然后牵着她一起回家，后来欧明朗大了些后，站在大门口听着母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对视，她喊不出妈妈，母亲也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彼此一前一后地进到那座三进的宅子里；再后来，欧明朗已经不太关心她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她只是习惯地坐在青石台阶上，痴痴地望着远处，那时的小城尚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一眼就能看到地平线，落日总是那么美，她心里一片澄清。

欧明朗读初中时候，妈妈就不太回家了。

小城很小，风吹过都会带来闲言碎语，有人说她的妈妈是做坏事的人，也有人说她妈妈做了明星，也有人说她不是正经人，或对欧明朗投以同情，或是鄙视。学校里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但已经学会了排挤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欧明朗读书成绩很好，白白净净得像个瓷娃娃，小小年纪已经鹤立鸡群得出挑，小朋友们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的奇怪感觉，一开始是几个小女孩喊她“坏女人的孩子”，陆陆续续欧明朗又变成了“那个没爸爸的”，再后来谁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似乎不再有人和这个漂亮的小女孩说话了。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下学，一个人留下来打扫卫生，一个人端着盒饭吃饭，安静得看不出丝毫异常。

肖觉就是这个时候闯入了欧明朗人生里的。

这天班级排好了值日生，到了放学时间，同学们一片喧嚣整理书包准备回家，欧明朗手里拿着钢笔认真地描着字帖，周围的吵闹丝毫打扰不到她，同学们一个个离开，教室里逐渐安静，夕阳投下了大片余晖，欧明朗方抬起了头，她只是望着天边的那轮斜阳，然后整理书桌，书包，将椅子倒扣在书桌上，然后起身去拿扫帚打扫卫生。她根本就不需要寻找就知道，另外三个同学一定已经回家了。

肖觉是新来的转校生，个子很高超出同龄人一大截，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欧明朗扫地时候推了他下，然后也不管肖觉是否有感觉，扫完了他的桌子再往后面打扫过去。肖觉正睡得迷迷糊糊，感到被人推了下，醒来就看到娃娃脸的欧明朗一个人打扫着整个教室，虽然黑板上写着四个人的名字，空旷旷的教室里却只有他和欧明朗二人。

肖觉揉了下眼睛，站了起来，将椅子倒扣在桌子上，将黑板擦干净后，洗了抹布又擦了一遍黑板，随后他整理黑板槽里的粉笔灰时候偷懒地鼓足了一口气将粉笔灰吹得四处飘逸，自己在那里直打喷嚏。

直到这时，欧明朗才抬起头看向肖觉。

缕缕夕阳透过教室的窗子斜射进来，粉笔灰沫漂浮着起起伏伏在一屋子的暖阳里，像是无数个气泡在起伏，又像是无数个精灵在跳舞。落日的余晖中飞舞的尘埃，起起灭灭，明明暗暗，像飞雪、像柳絮、像无数清晰发生又转瞬遗忘的梦境，欧明朗透过那些起伏飘扬的粉沫，透过金色的太阳光，肖觉头发脸上都是粉笔灰，狼狈地打着喷嚏。她突然就特别开心，杵着拖把咯咯咯地笑着。

肖觉心里觉得什么东西哐啷当了一下，他突然想起爷爷柜子里藏着的一幅画，画上有个穿古代衣服的女孩半掩在一树盛开的花边，明眸皓齿婉转风流，他觉得欧明朗和爷爷藏画中的女孩很像。

欧明朗不是善于交际的人，她局促地低下头继续拖地，两人把一个教室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干净时候，业已晚霞满天了。他们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走出校门，肖觉忍不住问她，“你家住哪？”

“白溪里。”

“我也住白溪里。”

“恩。”

“她们三个人呢？”

“回家了。”

“就你一个人打扫？你不跟老师说？”

“哦。”

“你住白溪里哪里？”

“青涧堂。”

“哦，就是那个很大的房子，门口还有两个狮子的。我跟我爷爷住，隆盛茶馆旁边，隆盛是我爷爷的，说什么以前清朝时候就是我们家的。哎，你数学跟英语做完了吗？”

“做完了。”

“那借我呗，晚点我还给你。”

欧明朗犹豫了下，然后还是把两本作业拿出来给了肖觉。肖觉开心地一把拿过来，放进了书包，“放心吧，不会弄脏的。我吃好晚饭送过来。”

欧明朗点点头，前面就是家了，她停顿了下，“今天谢谢你。我到了，再见。”随后转身走进了那座白溪最大的青砖白墙的宅子里。

肖觉的爷爷是位画家，小城政府有一项文化复兴计划，邀请了不少小城出去的在艺术上颇有造诣的艺术家回家乡助力家乡发展，肖觉的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肖觉的爷爷这次回来除了带来一些资金上的投资，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想要回文革时候被收走的家里的老宅，他表示就是出资买回也可以，小城政府欣然答应。随着一起回来的还有肖觉。

肖觉回家时候，爷爷正在茶馆里和一群老友聚会，几位老人刚聊到书法字帖，聚在一起欣赏着一幅字。肖觉不懂这些，大喇喇地往爷爷旁边一坐，拿起爷爷的紫砂壶就往嘴里倒茶喝，一边喝一边问，“爷爷，那座清涧堂你讲讲呀。”

小镇当地小有名气的一位书法家问道，“你也知道清涧堂？”

几个老人彼此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