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荣枯爱恨萧瑟处（1/1）

炎热的夏日仿佛格外漫长，时近十月才吹来阵阵秋风。转眼又是深秋。十一月里好事不断，先是宫中淑妃有喜，又是同南齐的战事告捷，至十二月，贤妃也有喜了，而齐毅上奏来报，已修整军队，年后便可返京。我是后来才知道皇兄对南齐一战早就胜券在握，就在表兄率大军出征的那一日，西夏的靖阳姑姑派他们的大将军夏裕率二十万兵马前来相助。这一仗，打的南齐节节败退，几乎同二十年前一样，逼上了他们的皇城。陛下圣心大悦，未及他们还朝便封齐毅做了大司马，洪垭为抚远大将军，金度远为震安大将军，加封威定侯，而荀真则成了新一任的兵部侍郎，封光禄勋。

听说齐敏的身子越发不济，舅舅特意来找我，说她缠绵病榻的原因是心病，希望我去看看她。进了泰明宫，药味便是扑鼻而来。自打表兄得胜的消息传来，皇兄便让齐敏搬进了泰明宫，还总理后宫一切事宜。上下都在传，等齐毅还朝做了大司马，她就会被封为皇后。这都治不好她的病么？我心里笑。她惨白着脸，闭着眼躺在榻上，见我来了，便欲起身，又是一阵晕，忙有宫人扶住她，我在她榻边坐下，“好好躺着吧，你这身子何曾这样了？”她苍白的脸上笑了笑：“大半年了，总也不见好，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劳姐姐挂心了。”我接过宫人奉的茶，是上好的冻顶乌龙，我呷了一口，放下了。齐敏对宫人道：“怎么不泡武夷茶来？”宫人战战兢兢跪下：“禀娘娘，咱们宫里没有武夷茶了。”齐敏想发怒，又是一阵晕。我摆手，示意宫人退下，方道：“俗话说，病由心起，则药石无灵。孤看，你就是这样。一杯茶而已，也值得这样动气？你待孤的心，孤难道不知？不会因为一杯茶就改变，这个道理用在哪儿，用在谁身上，都一样。”齐敏看着我，眼角渗出泪来。我拿帕子替她拭去，继续道：“看来上回劝你的话，你到底没放在心上。古往今来，多少深宫怨妇，你也想成为其一吗？”“姐姐，”她的泪像掉了线的珍珠，“我心里苦啊，又有谁能体会？如今淑妃、贤妃都将有自己的孩子，德妃也养育了大公主，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揽过她，让她靠在我怀里，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呀。我只有尽力劝慰她：“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你有陛下对你的情分，有这泰明宫贵妃的位份，有孤，还有整个齐家。”她在我怀里，良久，才静静出声；“可他心里没我，一丁点也不曾有过。”

回严府时，严琋嫦也在，在上房同赵氏说着什么，好像很高兴。我过去的时候，她们还没敛住面上的笑意。“什么事这样高兴？”我问，我的心里闷闷的，倒真想听些乐事。严琋嫦笑道；“回殿下，前日盛刚来了信，说槿元有喜了。”“是吗，那可真是大喜事了。”赵氏许是怕我心里难受，对严琋嫦道：“喜是喜，只是这女人生孩子是再正常不过了，你们都还年轻着，要我说，你也该再生一个。”严琋嫦显然听懂了她的话，笑着点头。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更不愿别人有意在我面前避讳些什么，便吩咐人去库房拿些补品送往杭州。说了一会话，严弘植也来了，问我们在说什么，怕赵氏可严琋嫦不好说，我便道：“槿元有孕了，我们正说着呢。”“嗯。”他却答的平静，好像已经知道。“你知道？”“上回盛刚来信时，说了。”“那你怎么......”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自然明白。最近，好像孩子来的特别多。

他拉着我一路小跑回房里，我便气喘吁吁被他在了门上，不经意间已经被夺去了呼吸，我喘的更厉害。他微微松开我，唇却依然没有离开，而后轻轻地吮着，他贴着我越来越紧，仿佛隔着厚重的布料也能感觉到他的炙热。他的吻从我的唇滑向脖颈，胸口不知何时已被松开，也染上他的温度。他的呼吸喷的我有些痒，轻轻推他，他微微抬起头，却一口含住了我的耳垂。我一惊，只听见他低低地道：“我们再生个孩子吧。”我双手拢上他的背，与他靠的更紧，声音像是从心房里流淌出来：“好。”

齐毅率大军凯旋南归的日子下了一整日的雪，让整座皇城都显得有些苍茫。这个冬日里，雪水特别足，百姓都为陛下歌功颂德，说在他的统治下国泰民安，丰衣富足。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却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好。陛下接连罢朝的事让外人众说纷纭，自然也有到府上接着看望我的时候打探消息，可我却是也不知道，现在的我，哪怕是为了明月，也要远离宫廷，学会明哲保身。我唯一知道的便是陛下这些日子只召见了洪廉师傅和舅舅，连丞相也不曾进宫。

五月里，陛下一道行幸洛阳行宫的旨意打消了所有的猜疑，他也下旨让我和严弘植一同前往。安排这次行营的是金度迁，他适才从他叔父的军营回来，看的出来，陛下很看重他，亦或是因为他的叔父，还因为他的父亲。对于陛下对他一个从边关回来的小子的重用，却没有敢质疑，金家的儿子，好似这是天经地义。不过他确实不错，虽然他哥哥一路上免不得说他鲁莽冒进，原定十五日的行程，偏偏十日就到了，只是陛下没说什么，我倒也觉得如此还省去不少舟车劳顿，其实除此以外，别的都很稳妥。

洛阳的牡丹天下闻名，今年天气较凉，现下正盛花期，只是我倒觉得这满城国色，却不敌我住的廖汀洲的那满堂芙蕖。虽说它们现在尚是花苞，却仿佛已能见那满堂盛色。可是我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等到芙蓉花开的时候，闻名到洛阳不过十日，宫中便有加急来报，淑妃胎位不稳，恐有早产之忧。我原以为陛下会担忧地立即下旨回宫，可他只是握着身边人的手，望着贤妃那宽松衣裙下隆起的腹部，淡淡开口：“牡丹之盛况，朕实未及欣赏，故还要与贤妃再留些日子，命京中太医好生伺候淑妃。”我看见皇兄在烛光下发白的面色，其实那日启程时我便看出来了，怕是旧疾又犯，从前就有太医说过，皇兄体内的毒素是消不尽的，唯有耐心调养，方可益寿，而这两年，皇兄成了皇帝，日理万机，身子自然受不住。念及此，我倒也希望他可以在洛阳多住些日子，硬生生将心里的寒凉受了起来。

从勤德殿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端敬同负责保卫陛下安全的金度迁在说着什么，向来温婉的端敬倒难得地笑着，金度迁也笑的开心。我同严弘植相视一笑，见我们过来，两个人都停下来向我行礼。我笑道：“免礼，在说什么这样开心？”“回殿下，臣在说西夏的马比咱们的马要大，郡主不信呢。”金度迁道。我望着端敬：“倒是难得见你出来。”来行宫多日，除了陛下设宴，还是头一回见端敬。“殿下，郡主是在此等候您和驸马。”“什么事？”问端敬。端敬从身后丫头手里接过食盒，道：“是母妃命人新做的牡丹饼，放凉了就不好吃了，听说公主驸马在此，所以我过来等着。”若林上前接过食盒，我道：“王妃有心了，你也有心了。”“参见驸马、长公主殿下。”不远处，金度远已经走了过来。我们示意他免礼，金度迁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金度远看了他一眼，抬手拢了拢他的纶巾，没好气地道：“这么大了还这样，如今可不是在外头当兵打仗，是给皇上当差。”“哦，”金度迁微微低了头：“知道了。”“嗯。”金度远应了一声，便向我们说：“陛下召见，臣先行告退。”“好。”我同严弘植异口同声。待他走了，金度迁又恢复方才的模样，真是率性天真啊。

我带了端敬去廖汀洲坐坐，严弘植便去了周宪和严琋婳的住处。端敬看见满湖的未开的莲花，却道：“真是风生绿叶聚，波动紫茎开。这满眼碧绿，好看。”“你这丫头，倒真与常人不一般，满眼未见粉面芙花，却只爱那旁衬绿叶。”我说着牵了她上了命人备下的小舟，准备泛舟而去。“殿下此言差矣，所谓正主旁衬都不过是人想的，就好比牡丹是花中之王，芍药为花相，可这花哪有什么尊卑贵贱之分呢，大多是人闲来无事，非要将花儿也贬的俗气了。”端敬道。我讶于她小小年纪便说出这样一番话，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不过这个小妹妹自幼便是不一般的，柔柔弱弱的惹人疼惜，却又让人觉得她是不需要别人格外照顾的，那样反而倒轻了她。“端敬，你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吧，就像儿时一样，姐妹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因为年纪渐长便散淡了的。”她儿时是不大爱说话的，却总是喜欢跟在我和端华的后面，有事我们跑的快了，她就会叫：“公主姐姐，等等我。”看她，自幼便聪明，知道我停了她姐姐才会停，也正因为如此，不知何时她不会再叫我姐姐。“是。”她轻声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