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天归人怨巧结姻（1/1）

我同严弘植站在上阳宫内母后寝殿的画像前，没有人的偌大宫殿，这个季节了已经凉了。我看着这画，听说是宫中多年前最好的画师所画，可奇怪的是好像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所留下的也只是母后的一幅丹青。我记得母后曾打开这幅画叫我看，我很欢喜地问：“是父皇画的吗？”因为印象中父皇的丹青是作的极好的，也时常爱在闲事为我们作上一幅。母后却摇了摇头，声音虚渺，思绪好像飘到远方：“是从前宫里最好的画师作的。”我将宫中画师猜了个遍，母后都说不是，后来我问：“他是死了吗？”“不，他是不见了，画师的他不见了。”这幅画一直被母后放在箱子的最底下，正元殿里的母后正像是现任的徐诏所作，上阳宫里正殿里的画像是挑了一幅父皇亲手作的，可唯有母后寝殿的这一幅，我替母后从箱底拿出来，挂上，不知怎的，我知道母后会想我这样做。其实除了这副画像，其余的都只是在画皇后。要么是庄重肃穆，要么温柔巧笑兮，可母后身处深宫，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谁都记不清要经历多少生死离别，所以母后哪怕笑着的时候也带着一抹淡淡的哀愁，哀的是自己，愁的是他人。只有这幅画中的母后是最真实的。

我跪在母后像前，时光已匆匆十数载，分明一觉华胥梦，笑望母慈语凝噎。严弘植亦在我身旁跪下，低垂着眼睑，像是在佛前祷告着什么。我记得多年以后，我问他：“你第一回在母后的画像前说了什么？”他一怔，想了许久：“我记得我什么也没说。”我看着他，胸有成竹地笑：“你嘴上没说，可心里说了。”他亦笑了，“你莫不是那个时候就对我动心了？连我心里想什么也知道？”我佯装生气，扭过头去不理他，他揽过我的肩，“我是求母后保佑我做个好驸马。”

出宫前，我们要去同父皇告辞。父皇只宣我一人进去。我跪下同父皇告别：“愿父皇身体康泰，长乐无极。儿臣拜别父皇。”“宜儿，”父皇面色沉重，有些艰难开口道：“父皇要你记住，你永远是周家的女儿，而现在，亦是严家的媳妇。”父皇的话令我凝思，却在我还未回归神来，已听见父皇对刘全说：“传旨下去，公主昭宁已尚严侯（彼时严弘植已被父皇亲封为康平侯），应恪妇责，安于严府，故自此无诏不得入宫。”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父皇，从古至今都没有一个皇帝会给公主下这样的诏令，更没有哪个父亲会不许女儿回家。“父皇，”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宫里是宜儿的家，您不要儿臣了吗？”我听见父皇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力地传到我的头顶上：“自你出嫁之日起，公主府是你的家，严府才是你的家！宫里，从来就不是家。”我觉得此刻我的眼睛已经酸的发疼，作为公主，我从小就会一种憋眼泪的本领，不能哭的时候，决不能掉下一滴泪。我竭尽全力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这冰冷的宫廷，冰冷的父皇，我哪怕落下一千滴炙热的泪亦融化不了。我最后给父皇磕了一个头：“昭宁拜别陛下。”

“殿下，殿下......”我听见身后刘全急促的声音，可我的腿已经不听我的话了，只想一个劲地逃离这里。我的前半生父皇给尽我父亲的爱，所以后半生，大约就是要受尽帝王的凉薄吧。看来，人生是公平的。突然被拽住了一只手，我走的太急，差点一个踉跄，幸好那只手的力气够大，我狠狠盯着严弘植：“放开。”他却笑了，像是在笑话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刘公公追的很辛苦。”“放开！”我加重语调。可此时，刘全已经赶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却顾不得喘一口气便“扑通”跪在我面前。我看他，等着他为父皇辩驳一句什么，亦或是安慰我一句，可是都没有，他只是向我行了一个大礼：“老奴来送送公主。”我撇过头去，心中有说不出的苦闷与委屈。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更不愿让外人看笑话。“公公，起来吧，孤要走了。”我没有再回头地向前走，严弘植就在我身后一步远的距离，刘全还跪在原地，目送我们离开，他心里应该是觉得我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