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三位来客（1/2）

小詹站在柳树下面，搓搓手又搓搓脸。吃饱喝足以后，冷冷的空气也是清甜的，他很高兴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壮实多了。面前就是可容八匹马并行的宽阔平直的官道，南北延伸开去，连着天边灰灰沉沉的铅云。饶是这样糟糕的天气，柳条上依然发出了细碎的嫩黄色新芽，随冷风摇来荡去。

有菀者柳。杨柳依依。碧玉妆成。绿烟金穗。小詹心里浮现出许多诗歌章句里描写柳树的词，没有一个说到了它还有如此坚强。只是念头转了一转，小詹知道自己分心了。好在天上并没飘雨，他赶紧又从怀中取出那本旧书来翻着。还没有翻上几页，忽然一颗石子似的东西砸中了他的头顶，还有一点儿疼。不等他反应过来，绿豆大小的雪珠子就噼噼啪啪地下了起来。

小詹只好把书纳入怀中，双手抱头准备跑到马棚那边去躲着，转身时瞥到一眼官道的北端，刚抬起来的脚又停住了。茶舍靠门的窗户被方掌柜从里面推开，他的声音隔着重重珠落之声传了过来：“别看啦！先回来躲一躲！”小詹也用力朝那边喊道：“有人骑着马过来了！我接了客人再回去！”说完便走到路边使劲地挥动双手。

那三骑人马绝尘而来，想是看见有人在路边挥手，就渐渐放缓了速度，在小詹身边停了下来。小詹用手掌护在额前，努力睁眼抬头向马上的人说道：“客人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雪？我们的茶舍就在那边，进来喝杯热茶吧。”一边说，一边举手指向茶舍方向。

居中那人望一眼茶舍，说了声：“也好。”另一人便翻身下马，从马背上负着的包裹中抽出一把伞打开，这人动作很快，从下马到打开伞，真是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他伸手去扶居中那人下马，那人却也不用他扶，身形十分矫健，剩下的那第三个人就慢得多了。

“只有一把？”话是居中的人问的。打伞的人手臂伸的长长的，自己站在雪中，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他将头微微一点，说道：“是。本以为只会下点小雨，骑马进城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居中的人语气没有什么变化：“罢。这么大的雹子下不了多久。就近在那马棚里先避一阵。”

“这……”

“啰嗦。”看上去像是领头的这个人喝断了替他打伞的那一个，向小詹道：“劳烦小哥替我们牵马。”说着迈步就走。小詹赶紧两步，一手握住一匹马的缰绳，皮制的缰绳上明光一闪，小詹便认出那是疾风车马行的烫金标记。

“墨书的马自己牵着好了。”领头人的声音从前面飘来。被叫做墨书的较为文弱的那一个只好老老实实的牵住马缰跟在小詹后头，所幸马棚离官道不过十几步，一进马棚，他就把缰绳交到了小詹手里。

说是马棚，其实也只是木头搭出的一个架子，四面用薄木板半围住，顶上盖了些茅草。马棚里没有别的马，地面上铺了洁净的海沙，靠着板壁堆着些理得整整齐齐的成捆青草和小麻布口袋，倒没有一般牲口棚里常有的那种气味。

小詹一边栓马，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那三个人，心里有些暗暗的吃惊。这条官道北通月迷渡，南接颐州城，高官巨富他也算看得多了，这三人的气度却是少见。

叫墨书的那一个白净无须，五官清秀，把缰绳交给小詹的时候态度多少有点傲气，像个纨绔公子的模样。紧接着他给领头的那个人拍雪正冠，整理衣服，那种殷勤和熟练，又摆明了只是下人。可如果说是下人，他穿的未免也太好了。黧青绒面斗篷，脖颈处一圈油亮的黑色风毛，行动露出里面暗红羽缎的袍子，袖口和下摆都有鸦青丝线绣的精美饰边。

墨书一边整理，口里还一边嘟囔：“我早就说天气看着不妙，最后一段水路，忍忍就到了。少爷还不相信。不是我爱多嘴，少爷从北边回来以后，偏心越来越大了，阿楚说话就好使，我说就不管用。”

之前打伞那人低下头，向另两人行了一礼：“是存楚准备不足，向少爷领罪。”听话看人，这个存楚也是个随从了。他和墨书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剑眉入鬓，目光明亮锐利，举手投足都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姿态。腰间佩剑表明了他习武之人的身份，又与此地常见的武人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同。

这样寒凉的天气，他只穿一件黑色短袍，同样黑色的裤脚收在高至膝下的麂皮胡靴里，那黑衣的领口袖边也是镶了弦纹金线的。若是细看他的佩剑，就能发现那暗沉沉的剑鞘是昂贵的鲨鱼皮所制，剑柄银亮如水，缠在手握处的黑布条倒有些发旧了。

“你主要是话太多。任何东西只要多了，就显得廉价。你懂不懂？”少爷向存楚摆了一下手，话是说给墨书听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看墨书，而是看着小詹。小詹取了一捆青草，正在用铡刀切碎，他的注意力一直很难从这位少爷身上离开，陡然发现对方看了过来，不自觉的就开始紧张，心里突突直跳。

少爷是三人之中唯一穿着亮色的，没有披斗篷，代之以纯白的一件银鼠裹肩，浅杏色锦袍上隐隐闪动着不甚明显的金丝花纹，不知是怎样织就的。白玉旋刻雷纹头冠，烟晶伏蝉展翅腰佩，此人身上所有的小物件都价值不菲，将他清逸的姿容衬托得更加出众。可是这些都不是令小詹感到特别的原因。小詹深深地相信，这个人即使生得面目丑陋，即使穿着乞丐的衣服，自己还是会因为被他注视而感到紧张。

“青草料喂马，倒不常见。就算颐州周边草木茂盛，普通喂马还是干草豆麦更方便吧？”

小詹知道少爷这是在问自己，但也不敢抬头看他，一边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一边恭敬地道：“是我早上打来的紫云英草。我觉得马和人一样，吃腻了干巴巴的东西，也喜欢吃点鲜嫩的换换口味。客人今天是来得巧，平时这种新鲜草两文钱一捆，卖得很快的。”

墨书撇了撇嘴角：“野草也能卖钱？颐州这地方真不愧是铜钱掉出来都听不见响儿。”存楚偏过头问道：“什么意思？”“掉到地上之前就能被人捞走了。”

小詹连忙摆手：“客人的马在这里吃不收草料钱。要带了走，或是过路人要买，才收两文。毕竟这边野花野草太多，有些让马吃了会中毒生病的。”

少爷终于看了墨书一眼，也只看了一眼，又看向小詹：“紫云英草马吃了既长力气也耐饥，难为你倒是知道。有些人自己不喂马就算了，还从来不用脑子想事情。”

这话明显是说给墨书听的，墨书的脸色当时就尴尬起来，在少爷背后无声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小詹讪讪地挠着头发，解围道：“我从前也不知道，是里写过，又问了养马的客人。像三位这样气宇非凡的，不知道这种事也很正常，若是知道，倒称得上博闻广识了。”

墨书听了，小跑着就到了小詹身边，从袖中摸出一个东西塞到他手上，笑道：“你这人很不错。把马喂得饱饱的，伺候得好好的，我们少爷还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