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1/2）

杜鹃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窘得面红耳赤，忙说：“把衣服都快穿上。”

黑娃却说：“都看见了吧，我们为二公司流血流汗，抛家舍命，还弄了一身伤，

现在他们来个卸磨杀驴，让我们滚蛋，这能说得过去吗？天地良心呀。我们家家上有

老下有小，老的等钱治病，小的等钱念书，可我们要是没活干了，咋养活他们？哪儿

还有活路呀。”说着，竟然扑通一声给杜鹃跪下，又哭起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

些弱势群体吧。”

那些民工见状，就像是又听到了冲锋号，顿时也齐刷刷跪下，号啕大哭，这回

的哭声来得更加猛烈，高亢，节奏分明，错落有致：“你让我们咋个活呀，恩人啊，

你在哪儿呢呀……”

像交响乐一样壮观，整齐划一的哭声把报社上上下下的人恨不得都招来了，堵

着记者部的门看热闹。

杜鹃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令她无奈的场面，看着跪了一地的民工

又羞又愤，她大声断喝：“你们这是干什么？来闹事？告诉你们，你们的事我管不了

了，也不想再管了，你们爱找谁就找谁去，不是有劳动仲裁机构吗？为什么不去找？”

从进来就一直没有说一句话的兰翎，挡在杜鹃前面：“都起来，起来，穿好衣服，

有话跟我去会议室慢慢说。”杜鹃知道，兰翎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因为在兰翎看来，

她的情绪已经失控。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快步向门外走。堵在记者部门口的

人退到两旁，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杜鹃的断喝让黑娃明白了，这回让他和他的民工演砸了。他看了看还躺在地上，

还在拍胸拍大腿号啕大哭的人，心里骂道：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这里是让

你们哭丧的吗？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对杜鹃的愤怒。杜鹃已经不在场了，他便把这种

愤怒转嫁到兰翎身上，他瞪着兰翎：“既然你们不同情我们，我们就去找别的媒体！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啦？”说着，他踹了一脚还在哭号的一个民工：“还哭个屁呀！我

们走。”

?

杜鹃生平还没遇上让她这么无奈，这么纠缠不清的烂事。还是头一次败下阵来，

败得一塌糊涂，她感到委屈、气愤，却又束手无策。兰翎找她时，她一个人躲在资料

室最里面，存放资料的高大的书架后面，她坐在地上，双臂抱着并拢在一起的双膝，

头就埋在膝盖上。兰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来，脸上还淌着泪水，眼睛睁得

挺大，却空洞无神。兰翎由不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还没见过杜鹃这么可怜，这么

孤单，这么无助：“没事啦，他们都走啦。”

杜鹃像是没有听见，张着失神的大眼睛，目光几乎凝滞在那个已经逝去的时间

和空间。

兰翎只得又轻轻地说了一遍，这回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脸上有了表情，是那种

深深的感激。杜鹃张开口，眼睛望着兰翎，心里还在想着什么说：“兰翎，我想告诉

你一件事。”

兰翎在她的身边并排坐下。显然，杜鹃想告诉她的是另外一件事。而且一定是

一件十分重要，却又难于启齿的事。不然，她的脸色不会这么阴沉，她的语气也不会

这么沉重。

但是杜鹃的嘴又闭上了，许久也没有接着说下去。兰翎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并

没有急于问她，要告诉她什么事。

资料室里就她们俩，偌大的空间就有点空旷，有点静寂。两个人就靠着高大的

书架，静静坐着。谁也不说话。

秋天的阳光，穿过一排排书架的缝隙，就在某些书脊上、档案盒上和书架的某

个部位，地板的某个部位，留下了一些光的圈和光的点，顺着这些光点，可以找到它

们的来源，那是照射进有点昏暗的资料室里的一道道光束。光束中有许多在室内明亮

的时候看不到的灰尘，这些灰尘就在光束里漂浮游动。

?

杜鹃像是狠了狠心，终于开口说话：“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兰翎感觉，杜鹃想要说的话，让她太吃力了，她像是

得酝酿出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说下去。停了几秒钟，杜鹃才接着说：“为什么

没告诉你？我羞于启齿呀。”

兰翎似乎猜出杜鹃想要说什么，便淡淡说：“如果是你和吴北上的事就不必说了。

那早已不重要了。我看重的是，我不能失去你这个朋友。”兰翎说到最后一句的时

候，话音里不由掺入了哭泣。

杜鹃一把搂过兰翎，急切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吴北上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话立马就震住了兰翎。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显然超出了兰翎的想象力，超出

了她能马上理解的范围。她扳过杜鹃的脸，让她和杜鹃的脸面对面，她试图立刻从这

张冷静漠然的脸上，找出这个天大的疑问的答案，找出这个天大的荒唐的答案，找出

怎么会是这样的答案：“你说什么呢？那你不就成了吴北上的私生子了吗？让黑娃给

你折腾糊涂了吧你？”

杜鹃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但却肯定地点着头：“我就是个私生子。吴北上

的私生子。母亲和我就是被这个男人抛弃的。我们就像是他穿旧了的衣服，说扔就扔

了。但这个男人却告诉我，母亲背叛了他，是母亲守不住他暂时离开的寂寞，寻欢作

乐才有了我……”

在断断续续的哭泣中，杜鹃跟兰翎彻头彻尾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当她说到自己

曾误解，曾冤枉，曾怨恨母亲和杜晓轩时，更是泣不成声：“我说了那么多伤害我爸

妈的话，可是直到今天，他们都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尤其是我爸，含辛茹苦，任劳

任怨，还要替我那个丧尽天良的生父背黑锅，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容易吗？可

我却恩将仇报，我多想让他狠狠抽我一顿，我才能好受些。可是他们却疼我疼得让我

心都疼碎了。”

兰翎听得也是泪流满面，抱着杜鹃的肩膀：“别说了，我也误会了你，我也该挨

一顿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