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1/2)
缅甸佤邦特区中学,坐落在佤邦首府邦康城。邦康是一座小城,小得只有4条
街道,走遍全城只需一个小时。街上没有一辆公交车,街头飞驰而过的多是日本本
田、丰田、日产等汽车,几乎是清一色的四轮驱动越野车和皮卡,不时还可以看到六
缸、八缸的重型越野车,像坦克一样隆隆驶过。在这些车上,在这些车驶过的街上,
随处都可能看到面色黝黑,穿着草绿色军装,挎着64式和81-全自动步枪的佤邦联
军士兵,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游荡。这是在提醒来到这里的每个外人,你处在一个随
时可能发生枪战的险境之中。
这所中学,却与这座小城形成巨大反差。闻新就像是走进一个亚热带大庄园。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棵足有十层楼高的古榕树。树的主干二三十人也搂不过来。近百
条下垂的气生根已经长成交错在一起的树干,竞相支撑着那覆盖面积足有好几亩地的
树冠。整棵树枝枝连理根根相缠,构成一个整体,远远看去果然是独树成林。然后,
就是挺拔的龙竹、躯干笔挺裹着毡状白色绒毛的董棕和秀着翠绿巨扇的芭蕉铺陈四
周。穿过蜿蜒一二百米的林间甬道,才看到一排排绿瓦白墙的砖混结构校舍。闻新知
道,在一个50年前还处在刀耕火种、刻木记数、结绳记事的原始部落地区,在一个
土地贫瘠,战火频仍,多年与外界隔绝,远离现代文明的地区,能建起这样的中学已
经很不容易了。
闻新跟一个教师模样的人打听林晓非老师。那人笑笑,把闻新领到最后一排校
舍,指着一间说:“这就是林老师的宿舍。”闻新说:“你的中文说得真好。”那人又
笑,说:“能不好吗?和你一样,就是中国人。”
那人见闻新有点惊讶又说:“这所学校除了6个缅甸老师,剩下几十个老师都是
中国人。校长也是。”
闻新谢过那位老师,去敲林晓非的门。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两鬓已
?
经斑白,架一副白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戒心,上下打量着闻新,却不说话。闻
新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先开口。
闻新浅笑着说:“是林晓非先生吧?”
那人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反问闻新:“你有什么事?”
闻新说:“我是香港大公报记者。”说着把记者证递给林晓非。
林晓非没说话,只瞥了一眼就把记者证还给闻新。闻新知道,林晓非还是在等
着他说来意,便说:“我正在写一本中国知青当年在缅甸投身世界革命的书。我能和
你谈谈吗?”
林晓非没有回答,转过身往屋里走。闻新知道,这是林晓非默许了,便跟了
进去。
林晓非提起墙角的一个塑料壳子的暖瓶,又在仅有的一张小桌上找到一个玻璃
杯,他把那玻璃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出,他不大满意那杯子的洁净程度,
便动作迟缓地提起那暖瓶,往杯子里倒了一点水,晃了晃,算是涮了涮,就把水倒在
水泥地面上,水落地的当儿,溅起了一缕尘土,但霎时就被水压住了。然后,他在桌
上摸过一个小铁筒,从里面捏出几片茶叶,放在杯子里,再用暖瓶里的水去冲。显
然,那暖瓶里的水温度已经不够高了,那几片茶叶就在水面上漂着,不肯沉下去。林
晓非有些难堪,自我解嘲说:“本来茶就不好,秋后的滇红,水又凉了些,便只好干
泡了。难为你大老远地跑来。”
闻新为了此番和林晓非的对话,做足了功课。查阅了许多记载着当年中国知青
投身缅甸**,参与世界革命的资料。他知道了,30多年前,在缅甸北部的崇山
峻岭原始雨林中奔袭着一支数千多人的特殊部队。他们不是缅甸人,却为缅甸而战,
他们不是**员,却为缅甸**而战。他们自认为是国际主义战士,从解放缅甸
开始,直到解放全人类。他们是一群来自中国的知识青年。中国革命干得糊里糊涂,
世界革命却干得风生水起。他们甚至没有想过是否会被中国政府认可,便毅然跨过边
境线,来到了当年中国远征军曾经浴血奋战的这片土地。林晓非便是其中的一个。
闻新说:“不是难为我。是我冒昧来找你采访,实在难为你呢。”
正是这句话,让林晓非重又打量起闻新。林晓非没有想到这个二三十岁的年轻
人会这么通情达理。他本不愿提起的那段往事,不由得又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起来。他
早就想忘却这些陈年旧事,但有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是你想忘就能忘得了的,何
况,那是他火红的青春,那是他壮丽的理想,那是他的热血沸腾和冷静过后的幻灭。
现在还有人追寻他的那段往事,他不该打开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广为人知吗?
是的,他们那拨人,革命、幻灭,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出卖,如今又有几个
不是以悲剧结局呢?他20世纪80年代从缅甸回国后,先后干过许多工作,甚至还
做过木材生意,但无论干什么,都没能像他扛枪打仗那样无师自通,游刃有余。直到
20年,他49岁这一年还是一事无成。他的妻子儿女总想着他有发达那一天,但他
却没能延续他们的想象。他们不得不离他而去。就在这年开年,他得到了佤邦政府招
聘中学教师的消息。便又一次毅然跨过了边境线,又回到他一生最熟悉的这片土地。
30多年前走进了那座山林,想不到直到今天也没能走出来。也许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转了一圈又转了回去。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他还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游弋,闻新从自己的双肩背包里找出一张黑白照片,
就是闻新从北京总部复制的那张四人合影,递给林晓非:“记得这个吗?”
林晓非接过来,看了很久才放下,问:“你从哪儿得到这张照片?”
闻新说:“从任国忠那儿。你还记得他吗?”
林晓非说:“他现在还好吗?”
闻新迟疑了一下说:“他已经病入膏肓。恐怕来日无多。”
林晓非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啊。”
1969年10月的一天,17岁的于红旗把林晓非和任国忠约到了北京香山,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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