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历史的回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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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驳轮走后第四天上午，龙涎村的柏油公路上停靠了一辆丰田汽车.停上一辆小车对村民们来说是没有什么可怪的，奇怪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派出所肖所长的陪同下走向了颓废不堪的吴家大院，这就令全村的老百姓都感到十分意外.

直到读初中的时，我才弄清这幢青砖瓦房成为全村百姓禁忌最为直接的缘故,它竟然是全村老百姓心目中的耻辱柱。因而，儿时向吴家大院掷石子的举动不经间竟成就了我的英雄之举。房子的主人吴老爷吴仁是一个读书人，就是现在，你也可以从那残缺不全的花窗和红得发黑的廊柱上斑驳的对联“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之中也可以闻到某些书卷的气息来。

自从吴老爷不明不白地离去后，吴家的厄运接踵而至。当时有人说吴老爷死于兵荒马乱的战场，也有人说他在外面做了高官。后来又听说通晓日语的吴老爷在刘镇的银庄核算账目时被日本大兵抓走竟然给日本人作了翻译，做了汉歼。总之这些并不确凿的消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给吴家带来灭顶之灾。龙涎村的百姓听到吴老爷做了汉歼的消息，当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就是义愤填膺。龙涎村有多少人牺牲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啊。最后激愤的百姓冲进了吴家大院，绑住了吴仁的父母。贵才爷爷那时才二十几岁，正参加方先觉将军领导的衡阳保卫战，在前方冲锋陷阵，血雨腥风的龙涎村同样进行着轰轰烈烈地对老吴老爷的讨伐。历时四十八天的衡阳保卫战最终以全面投降而告终，当几经转折的贵才爷爷返回龙涎村时，老吴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当时有人向他描述了批斗老吴老爷的一些细节，老吴老爷是被悬挂在脖子上的两块土砖活生生地彻底压垮的，一块四方的土砖有三十多斤重，两块就有七十来斤，这对于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的折磨。何况老吴老爷快五十岁了，没吃没喝的被强迫跪在地上，背后还要插着一块“我是汉歼卖国贼”的木牌。老吴老爷只坚持了三天就倒在阳光曝晒下的吴家大院的第四根廊柱下。吴仁的母亲，也并不比自己的丈夫幸运。她绝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龙涎村的人像牛一样地牵着走。有人想出这样的办法，用一根铁丝穿过吴仁母亲的两只手掌，然后拧紧。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就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被村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地驱使。那个穿掌而过的窟隆，后来被拉扯得越来越大。伤口四周的鲜血在烈日的炽烤下，结了一层厚厚的碳黑。吴仁的母亲在确定自己的丈夫断气之后，把拧紧的铁丝像锯一样地把双掌劈开，然后看了看被劈成四半的黑乎乎的手，纵身跳进了吴家大院中的深井。

事后，大家还不解恨，大家要一把火将吴家大院烧成灰烬。当时就有人说，急什么急？等吴仁回到龙涎村，我们将革命进行到底之后再烧不迟。有人认为这话很有道理，就专等吴仁回来与他的爹娘在吴家大院的第四根廊柱上见面。谁知吴仁是死不见人，活不见尸，大家一等就等了几十年。

高高瘦瘦的墨镜一语不发地跟着肖所长，墨黑的眼镜将他内心的情感遮挡得严严实实，谁也无法体会他的心情。肖所长陪同墨镜走进吴家大院时，院中的艾草里钻出几只正在下蛋的野鸡，一只公狗与母狗也躲藏其中正起劲的交配。墨镜没有作声，抬脚踩平地上的艾草站到那扇漆黑黑的大门前，他举起从车上工具箱里带下来的一把铁锤“砰”的一下就敲开了泛绿的铜锁，于是他也就敲开一个盘踞在村民们心中五十年之久的悬案。

墨镜竟是吴仁的儿子！这个消息令龙涎村的百姓奔走相告。大家很自然地想起父辈们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昔日的仇恨使吴家大院门前一下子集结了几十人。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吴家大院的第四根廊柱，墨镜已处于一个险恶的境状。那时的情形已经是一片混乱，有人激愤地说，父债子还！有人把手臂伸上了空中，说，去拿绳索来！人群中也传出了女人的诅咒声：“什么样的藤结出什么样的瓜，这个墨镜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已经有人在起哄，大声地喊：“打！让龙涎村的败类断子绝孙！”

幸好派出所的肖所长被请来了，由此得知，墨镜还是有所预见的。只不过，他没想到过了几十年老百姓的心情还会如此激愤。肖所长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见到此情此景，只听到他大吼一声：“同志们！你们不要激动，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犯罪行为。你们要理智，要冷静下来！”

场面并没有得到改观，最后肖所长举起腰间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纷乱的场面才有所控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你帮助日本人打中国人？你将成为第二个吴仁！”

墨镜的心情想来是悲切的，正如他透过墨镜所观望到的那一片灰暗的天空。他扶着红得发黑的第四根廊柱默默地低下了头，鞠了一躬。接着转而向大家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大家的心目中本以为墨镜是趾高气扬的或者说是飞扬跋扈的，谁知竟是小羔羊似的柔顺，这一柔顺，纷乱的场面就就静了下来。

这是喧嚣突然停歇下来的安静，因而有点窒息般的憋闷。墨镜也就觉得应当向乡亲们说点什么。

吴仁的儿子摘下了墨镜，说：“五十多年前，我的父亲吴仁就生活在龙涎村，住在这幢老宅里。我叫正野藤子，我出生在日本，长在日本，说来也算半个龙涎村人。这次回到龙涎村，听到龙涎村的方音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吴仁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我跟大家一样，我憎恨半个世纪以前那段惨痛的历史，当年我的父亲因为处于一种无可奈何的境地，所以选择了他并不愿意干的事情。我们不要一味沉浸在仇恨和血腥的历史当中！”

正野一口纯正的普通话，给了众人一个震惊。大家原以为正野会说出一串带着长长拖音而又带着海浪沙滩的某些气息的日语，谁知正野说的却是普通话。不但说得好，而且说得比龙涎村的百姓还要好出许多。菜根问身边的二柱：“他到底是不是日本人？他妈的，正野简直就是一个冒牌货。”

当正野说到自己是半个龙涎村人时，人群当中就有人表示反对，说，你是日本人不是中国人，不要跟龙涎村扯上半点瓜葛！

那时的正野表示了极大的宽容，他也只有这样容忍，才能取得大家的谅解。要不他在众多血海深仇的百姓面前是走不出龙涎村的。

正野接着说：“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却父亲探望故里的意愿，也乞求父老乡亲对他的原谅。”说完他又深深了弯了一腰。

正野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大家的宽恕。人群当中的芦花对正野的低眉顺眼表示了同情，说：“人家大老远的跑来，不容易，我们也别太为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