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2）

林小天气愤极了，父母竟然找了他的辅导员，这有何用呢！那些老师才不会关心学生的未来呢，他们只关心自己所带学生的就业率，如果有学生找了一份流浪汉的工作——如果真有这份工作的话，他们也不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林小天对于同老师的谈话完全不予理睬，他的大学生涯让他看清了一个事实——老师们都太忙了，而忘记在学校里教书育人；每天学校的大巴将所有老师接到学校，老师们在学校上完课又回到车上，大巴再将他们送回去，他们几乎没有时间关心自己所教的学生在思想渐趋成熟的最关键的时间段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林小天体悟到这么一个道理——人人都是自私的，父母、老师都一样。那种人生被别人掌控的恐惧又一次降临，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像是行驶在大海上众多小船中的一只，海上波涛汹涌，大部分船只都顺着海浪的方向驶去，如果想逆流而行，就困难重重了。林小天不知道下次又会是谁找他劝说一番。

所有的阻挠都没有动摇林小天对未来的打算，相反，他更坚定了自己的追求；他与陈丽联系的更加密切，这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宽慰，但林小天依然坚持不向陈丽提起他的未来计划受到家庭的反对。另一方面，林小天比以往更乐于参加同学们关于未来选择的讨论，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将未来的打算深藏于心，他会告诉其他同学关于他想在毕业的时候去新水镇的事情；没有人会劝说他不要去，只会有人说去小镇上不利于未来发展，而有些同学十分赞成林小天，他们中有些人甚至因林小天而受到启发。

“我想好了，我毕业了就再去新水镇，就在那小学当个教书匠。”

“新水镇的姑娘肯定长的很好看吧。”

“思想真不纯洁，人家小天想当志愿者。”

“那你以后想再回大城市就困难啦，去小地方纯属浪费时间。”

“这想法真不错，反正留在大城市也难找工作，即使找到了，生活成本也是高的吓人，倒不如就去小地方享享清福。”

自上次林小天提过一次，再也没有同学说过自己的未来存在家庭干涉的问题，似乎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除了他自己；林小天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他发现与这些自由人谈论未来在很大程度上能够鼓舞自己的勇气，于是他乐此不疲的参与到所有的这些讨论中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林小天的内心再次恢复平静，他依然过着和他过去一样的老一套的生活，在休息时间，他最常去的还是图书馆，因为那里才是最安静的；他可以在图书馆里找个角落坐下，静静的思念起陈丽。他会在脑海中无数次浮现他们过去在那小院里相处的日子，她真是美若天仙；他还会构思他们再次相会的场景，她会欢兴雀跃的欢迎他回来，他们甚至会拥抱；林小天还幻想着他们的未来——他会在清晨牵着她的手迎着朝阳走在校园的绿荫小道上，他会在伴晚时分抱着陈丽一起看那夕阳落下，金色的余晖照在陈丽的脸上和发丝上，呈现一种发亮的咖啡色，看上去更加温婉动人。林小天每次回过神来，总会发现自己已经咧嘴笑了好长时间，又立马合起嘴唇，担心被人发现他那副傻傻入迷的样子。

元旦过后，同学们开始准备期末考试，图书馆每天都将暖气开的很大，里面热乎乎的，人人都想在里面找一个位子以便安静的坐下复习，于是图书馆里一下子变得一位难求；每天早晨开门前，很多学生冒着严寒在门口排成一个长长的队伍，那些去得早的同学才能占得一席座位，每学期考试前的几天便是最辛苦的。林小天有一次去的迟，图书馆里座无虚席，但他依然抱着微弱的希望寻找每个角落；从一楼到三楼都没有空座，他又跑到四楼，走过两个过道，在一排书架旁，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并不确认，林小天走近后才认出那是叶敏芝，他忽然想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就好像她不曾在这学校读书一般。林小天本想立即离开，可他却站在原地不动——他不想被叶敏芝发现他在可以避开她；叶敏芝抬起头喝了口水，注意到有人站在桌旁，于是她看了一眼林小天，林小天不知道在脸上该呈现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晃动了一下身子；只看了一秒钟的工夫，叶敏芝又埋头看书，就像刚看到了一个陌生人，林小天便立即转身离开了。他走在路上，没有像上次那样感到失落；他注意到叶敏芝在看省公务员招考的复习材料，林小天想到陈丽以后大概会成为一个公务员，在一个政府机关里工作，那种生活是他无法接受的。

考完试，林小天便收拾好行囊回家了。他本来计划好去一次新水镇，早上去，晚上便搭车回来，不会惹人注目；陈丽听了林小天的计划表示十分欢迎，可是她趁着放假期间带着她的母亲去市里看病了，她可以在医院之外与他见面，林小天能感觉到陈丽在电话中的喜出望外，原来她也迫切的想再见他一面呢。林小天本来准备欣然前往，可心中隐隐的有一种不安，但不至于影响他的计划；当他来到汽车站，那种不安忽然跳出刚才隐藏的角落，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扉。他是因为畏惧而生出不安，他畏惧是因为他想到陈丽毕竟还没有离婚，她的丈夫一家现在就住在市里，那里有很多他们的亲戚朋友，如果他与陈丽的约会被他们中的某个人发现，那么一切将会变得糟透了，他也许再也回不去新水镇，再也见不到陈丽。于是林小天告诉陈丽家里临时有事，他得立即回去；坐在回家的车上，林小天为自己的懦弱羞愧极了。

回到家后，林光业和宋英慧像往常那样热情的接待儿子，他们对于林小天未来工作的事情只字不提，林小天本来想好的回绝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他在家里生活的很惬意，他可以读最喜欢的书，看最喜欢的电影，每天花两个小时写写毕业论文，他又一次感受到家庭给他带来的温暖与幸福。实际上，林光业和宋英慧在儿子回来后谈过林小天的未来，老两口都十分担心儿子一意孤行的走错路，可是他们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怎么管教过儿子，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劝说儿子听他们的话。

“小天回来后天天无所事事，他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啊。”一次林小天出去同学聚会，林光业对妻子说道。

“是啊，他该看看书准备考试的。”

“这次公务员考试成绩出来了，单位两个同事家的小孩已经入围面试了。”林光业有些忿忿的说道。

“我们是不是要找小天谈一次，后面还有省考，他可要抓紧时间啦。”宋英慧显得十分焦急。

“先过完年再说吧，”林光业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孩子变了。”

夫妇二人心中一直引以为傲的优秀的儿子现在逐渐变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坏孩子；他们尽量不与别人谈起儿子，因为如果周围的邻居和朋友知道儿子变得不听话会让他们很丢面子，其实一直以来林小天带给他们的自信已经开始逐渐流失了。

除夕夜，一家人吃完了团圆饭，便坐在客厅看起春晚直播；炮竹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窗户外的烟花五彩缤纷，照亮了黑色的夜空，那闪闪烁烁的光亮透过窗户照在了正在观赏烟花的林小天的脸上；亲戚朋友不停的打来电话祝贺新年快乐，真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刻。林小天无时无刻的不思念着陈丽，她要是和他在一起该是多好啊，与她一起分享这温馨与幸福；林小天给陈丽发去一条祝福短信，并打了一个电话，可都没有回应；他想到陈丽一定是和他的丈夫一家，还有她的母亲一起过节呢，他又失落极了，没了任何兴致；电视里的春晚接连放着令人捧腹的小品，这可是林小天最爱看的节目，可他却毫无兴趣，以往除夕夜，他总要将春晚全部看完，可这一次，他九点半便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按照惯例，林小天先是去了大伯家拜年。大伯礼节性的接待了林小天后，将林小天叫到书房里，他沉下了脸，表情十分严肃，这与林小天预感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小天，你公务员又没有考，什么都没有准备，你毕业后想干什么呢？”

“我跟您说过了，去当一个老师。”林小天早就将这句话在脑海中排练过很多次，他说的不卑不亢。

“你还是不肯听话，人家小孩是越长大越懂事，你倒向相反，越张大越不懂事。”

林小天知道在大伯看来，他一直努力的劝说侄儿走上一条正确的路，可自己的一片苦心得不到理解与接纳，这必定让大伯感到伤感与无奈。

“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真的想再回去当老师。”

“你还是坚持回新水啊，真是幼稚。”大伯已然十分气愤，他沉静片刻，又冷冷的说：“不过也好，你去吃点苦头吧，吃过苦就懂事了。”

后面几天，林小天每次去亲戚家拜年、相聚，总会遇到长辈询问他毕业后的去向，几乎所有人都对他错过公务员考试感到惋惜，每个人的理由都是一样的——现在的就业形势很严峻，僧多粥少，得把握每一个机会。而林小天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决，他的顽固让所有亲戚大吃一惊；在所有人看来，林小天一直是个好孩子，而好孩子的第一标准就是听话。其实，林小天早就憎恶做一名好孩子，当长辈们把他夸成所有孩子的榜样，他就要做到对长辈们的意见言听计从，他所牺牲的是失去掌握这唯一一次生命的机会；现在，林小天决定打破这一切，他要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如果人们把他列入坏孩子行列，那就随他们的便，林小天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长辈们的认可比不上他正期待的美好未来。

寒假总是过得很快，这正合林小天的心意，他早早的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了，虽然他有些不舍，因为家里的生活太安逸了，但一想到又要回到新水镇，见到陈丽，他又兴奋不已。又是在临行的时候，父亲对于儿子的未来开了腔。

“小天啊，你长大了，我们不能硬逼着你去干什么，你不想去考就不考了吧；但是你还年轻，这么不听话是要吃苦头的，不过也好，就像你大伯说的，吃点苦头对你有好处。”林光业心平气和的说罢就摆了摆手，示意林小天可以走了，他并没有送行儿子。母亲宋英慧帮林小天拿了一个包，一路上也不言不语，直到林小天上车，才嘱托儿子要注意安全。

林小天先回学校交论文，等事情忙完便回新水镇。一路上心情十分沉重，他一方面对于违背长辈们的意愿而一意孤行感到隐隐的不安和失落，似乎整个世界都与他对立；另一方面，对于家庭里那么多人反对他的选择而感到痛心，为什么没有人会尊重并支持他呢！孤立无援的失望让林小天感到快速成熟的必要，他期待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被任何人摆布，他希望自己能够勇敢起来，不再懦弱，能够经得起任何反对声音的干扰。

提交完论文，已经到了三月中旬，林小天就打电话和陈丽联系，陈丽早就和校方沟通过，新水镇小学又走了一名老师，对于林小天再次回去任教，正求之不得呢，他回学校的一切安排和暑假时一样。

在回新水镇的路上，林小天难掩兴奋之情，嘴角一直挂着笑意，与陈丽相遇时的情景已经栩栩如生的浮现在林小天的脑海中，一路走过，他甚至觉得高速路边的广告牌都在向他打招呼呢。

他终于又走在那熟悉的白色水泥路上，从教学楼那边传来了老师讲课和学生朗诵的声音，原来课程早就开始了；路两边的树梢上还残留着未融化的雪，花丛中的泥土因为积雪融化而显得十分泥泞；空气寒冷，却清新自然，林小天感到神清气爽，他看到不远处那通向小院的铁门，镂空的墙壁上布满了白色的积雪；那让他心驰神往的地方就在不远处，林小天不禁心跳加速起来，如果现在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必定会语无伦次。

小院里空无一人，林小天并没有感到失落，陈丽一定是在上课呢；他的房间已经打开，里面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他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感到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般，温暖惬意。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林小天正收拾他的行李，一个甜美的、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回来啦。”

这悦耳的声音让林小天为之一颤，他能感受到全身的血液在汹涌的流淌着，半年以来积攒在心中的所有希冀现在全都绽开成鲜艳的花朵；他转过身，向陈丽快步走去，她依然长发飘飘，穿着红色羽绒服，下半身的紧身牛仔裤显露她的身材依旧匀称别致，她脸上的微笑还是那样的温和并富于魅力，她没有变，还是那么的美丽、优雅，林小天感受到那种能将全世界忘记的奇妙感觉又一次来临了。

“刚到不久，我猜到你是在上课呢，一直在这等你。”林小天说着并慢慢朝前靠近。

“你可回来了。”

林小天努力的让自己镇静的站在那里，他有一种想上前拥抱陈丽的冲动，但他只是巍巍颤颤的伸出手臂；陈丽又靠近了些，并将两只手放在他的手心，林小天仔细的打量着她，就像不曾认识一般。

“整个学校都盼着你回来，徐主任都问过好多次了，你就像救星一般，下午就有你的课了。”陈丽的眼神中含情脉脉。

“我好想你，我来这里全是因为你，我爱你。”

陈丽被林小天的话感动了，情不自禁的倒向林小天的怀里，她的身体微微的抽搐起来。林小天也无法再抑制住那热烈的情感，他将陈丽紧紧的抱着，将脸埋进她的发丝猛吸一口气，那芬芳堪比世界上最馥郁的花儿，他的眼泪夺眶而出；长久的思念在此刻终于得到满足，就像一直行走在沙漠中饥渴的行者终于找到水源一般。

“我也好想你，我爱你。”陈丽伏在林小天的肩头，抽抽噎噎的说着。

“你知不知道过年的时候给你发短信、打电话，你都没有回，我好失落。”

“新年过的糟透了，别提了。”

“怎么回事，告诉我。”

“别提了。”

他们相互偎依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刺耳的放学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