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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无心插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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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身的殿下命人送上第二匹马,这是一匹长行战马,天天跟在车后面行得慢,见到主人,不忿的喷着响鼻,马蹄的的打在硬冰雪上,有如打鼓。

韦明德忍不住笑:“它想奔跑。”

人流中有嗤之以鼻声,有个怪声怪调道:“马从马棚里出来,当然都想奔跑。”韦明德反唇相讥,回得极快:“谁说的,病马弱马没志气的马,只知道安逸。”

眼角对许王抬一抬,紧紧抿着嘴唇,带着生气不说话。

许王心知肚明,这少年骂自己没志气。

答应迎娶公主,一部分人对自己更客气,一部分人要看不起自己。守礼欣赏这少年的硬气,却为他在这里说话直硬头疼。

带着气的少年,一不小心说出来什么,殿下是治他的罪,还是装听不见。装听不见也不行,有这么些人在听着。

原本是想和韦家的人多了解,不想这少年脾气如臭石头,只能他撞人,不能人抵他。许王暂时不让第三马过来,眼光无意识的随便看了两眼。

前面有一个院门,院门外,一角锦裳露出,再有半边如玉面颊侧过来,和许王看了一个眼对眼。

纪沉鱼是跟着马来的,她看马是什么居心,不言而喻。

与许王打上照面,纪沉鱼倒没有吓得就此缩头而回,她镇定的在许王面上还扫了一眼,正要回身时,许王招了招手。

以为自己看错的纪沉鱼愣在那里,见许王对添寿说了句什么,添寿手中捧着许王的金线绣云龙披风,是预备殿下出厅会用得上,他把披风捧着过来。

送到纪沉鱼身前:“殿下让侧妃加衣,过去。”

披风长而宽大,部分垂下的丝绦如流水一般。加衣意思何在,纪沉鱼很是明白。雪帽宽大,可以遮住她大半个脸。

走上一步,纪沉鱼心喜。许王的身材只比自己高一个头,胖瘦却不差多少。经过那一夜的吻,许王是肌肉紧绷,外面看上去瘦削的人,和纪沉鱼的苗条身材相似。

要是披上这衣服,再把脚尖踮高,外人只怕会认错。

场中的人目不转睛看着高挑的女子过来,猜测一下这是哪位侧妃。见她走到殿下身边,行礼后站定。殿下和她说了一句什么,就再道:“牵马来,”

纪沉鱼支着耳朵,也想听上一听。

第三匹马生得异相,耳朵小,骨干瘦,又腿极长。有人惊呼:“千里马。”还摇头晃脑的吟道:“相马经上说,耳小,则解人意,这一定是匹善解人意的好马。”

韦明德讥笑:“这是匹没长全的马,怎么成了千里马。”那人声音嘎然止住,脸气得通红,跳脚道:“不是千里马,怎么殿下会牵来?”

许王恰好诧异了:“这是哪里来的马?”

加财忍住笑:“是奴才牵错了。”

韦明德的脸有点儿涨红,他自知和这些人不合,又屡有讽刺,大声对许王道:“殿下,小人虽然不是官员,也不是可以用劣马来戏弄的人。”

添寿碰碰加财,加财用脚尖抵抵添寿,两个小厮一脸的坏笑,其实是用这匹劣马来考验一下少年。

开个玩笑,这有什么?不想少年大怒,认为侮辱他的好眼光。

有个官员和韦家一直不对,也吃够韦公朴坏脾气的苦,开口道:“殿下,这黄口小儿自命伯乐,在殿下面前也大呼小叫,少年狂妄,浪费殿下许多时间。”

许王莞尔,目光移开来,把在场的官员全看一遍,想想听他们对于此事是什么心事,是落井下石,还是有人说情。

韦明德听到黄口小儿四个字,气上添气,大声和官员争执起来:“梁伯清,我少年狂妄,也比你这中年名士好。”梁伯清怒气上涌,顾念一下许王在,干咽一口唾沫,没有说话。

有一个人开了口,声音冷冷,却不是冰雪当头,只是不赞同韦明德的话:“你本是少年,别人也没有说错。再说殿下命你相马,自然是相信你有相马之能。好马也罢,劣马也罢,自然是经相马人过眼才能分出。你能分出来,是你的本分,谈不上侮辱!”

这个声音,是许王身边低垂雪帽的侧妃而发。

官员们安静下来,纷纷道:“是,侧妃说得有理。”

许王莞尔一笑,目光温和地对上韦明德。仿佛有一种能安抚人的力量,韦明德慢慢冷静,想一想,自己也没有意思,嗫嚅着想说什么,没有说什么。

纪沉鱼打心里心疼他,有如她说武其安少年情怀,可以原谅一样,人在少年,大多是如此。只知道我行我在,不管碰伤,冲撞,别人作如何想?

因为心疼,才当着这许多人开口说话。不要说什么我有通天彻地能,自己身边先弄不好,谈什么英雄抱负?

将相和是为什么有这一出,还不就是英雄负气。当了英雄,未必就一切完美,何况身边的俗人。他们为吃为穿,十年寒窗苦,难道第一步起,就萤窗映雪为黎民?

可笑死了!

有大抱负者,不过那么几个,还要中途不会动摇,一直坚定。

因为她心疼这个少年,不必摆出来世人皆浊我独清,屈原就是太清,才跳了河,留下一个端午佳节。

文臣武将都这样,天下还有明君吗?

你认为你行,不一定是破荆棘而证明,而是要与世俗周旋,要在世人中保持清醒,口舌之利,不是用在此处。

见雄纠纠小斗鸡一样的韦明德蔫了不少,纪沉鱼怜惜地道:“少年狂妄,是为心中必有抱负,青云有路,也须指引。殿下在此,你何不珍惜?人在泥中,不怪别人相轻。”

许王似笑非笑,我这内帏中,不想出了一个伯乐。

韦明德则湿了眼眶,为这一句“少年狂妄,是心中必有抱负”,这个倔强的少年,洒下几滴子泪水。

他看不起这些人,包括给自己差事机会的简同捷,认为他们全是一帮子应声虫。他看不起许王殿下,为他卖身耿耿于怀,不能放下。

好男儿,理当拔剑而起,剑指南天。而今天,他听到“你是马夫,相马是你的本分,你是伯乐,相马也是你的本分,你自命有抱负,总需要一个人指引。”

这是祖父、父亲、师傅,不能给他的。他们不是没有教过上进,而他们自己都认为官场**,国君无能,全天下都是黑的,只有韦家一方天空缩在角落里独清。他们如何能让少年明白,你要抱负,就必向上。

向上,也有黑暗,你却可以清明。

泪水,滴在雪地上,也像打在韦明德的心上。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举袖子擦一擦泪水,对许王大声道:“殿下,再牵马来。”

许王只看着他,韦明德对旁边那曳地宫装偷看了一眼,讪讪拱手欠身,这回有讲礼貌得多:“小人不才,才相了三匹并没有相错,如殿下不弃,愿再相马。”

“添寿,”许王这才懒懒开口,手随意而起,搭在了纪沉鱼的肩头上。偷看这种东西,你还是省省吧。

纪沉鱼瞬间觉得自己化身为太监,而美貌如花的许王殿下成了老太后,这么一搭爪子,只怕还想要人说一声“喳!”

添寿去牵马,纪沉鱼悄悄的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把许王的手从肩头上躲开,步子轻轻,头也不回的去了。

身后,有两道眼光。许王对于纪沉鱼这种态度已经习惯,从那天吻过了以后,纪沉鱼就差脸上写着我从没有和你亲近过,成天肃然端庄,不苟言笑。

逼得急了,就是一通话:“国君临行前说过,要以公主为尊。”那顶在头上的公主,恰好是个挡箭牌。

许王殿下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的自知之明,是殿下身份高贵,殿下不是常人,只有别人投怀送抱的,殿下一般,几乎,大部分时候,不兜揽别人。

两个人就僵着,直到今天,殿下亲近这么一下,爪子刚放上去,佳人就走了。比喝她斥她:“回房。”走得还要快。

许王在心里想,这是什么招数?欲擒故纵,嗯,差不多。一转眼,见韦明德又偷偷地,小心的,偷看上了。

瞪了他一眼,许王心想,真是少年狂妄,谁的女人,你都不会想想。

然他,很会相马。接下来的几匹马,也说得分毫不差。许王起了爱才之意,却不表露出来,冷淡地道:“也罢了,不过如此,可以在这里用饭。”

韦明德恭恭敬敬,狂态收起,应道:“是。”

简同捷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在心里,对纪氏侧妃少了轻视。这个女子,恰到好处的点出韦明德的心结,有过人的心性和敏锐。

他走上两步,还要去安排座次。

韦明德的位子自然在外末,他无官无职,顶的是个马夫,或者是马医的名,有个座,已经让不少人不服气。

先前讽刺他的人,原本是韦家的世交,叫高方庆,这世交,在祖父韦公朴那一代中止,原因人人知道。

韦明德长大后,在学里也好,路上也好,遇到高方庄,都不是客气过去。高方庆挤在士绅队伍里,位置也在最后。

他怒不可遏,几次对韦明德恶狠狠看来,认为他和自己平座,自己丢了身份。韦明德平时是个极易被撩拨的人,今天从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对着饭,吃得极斯文,生怕丢身份的那一种。

隔壁,有一句话过来:“自命名士的,自命马夫子的人,被一个女人几句话,就吓成夹尾巴狗了?”

高方庆还有帮腔的,怪声怪调的:“不是夹尾巴狗,是没有尾巴摇,就只能夹着腚,其实是怕人看出来他没有尾巴。”

韦明德的手有了颤抖,他正夹着一块鱼肉,鱼皮本来就滑,几下子没有夹住,高方庆又出言相讽:“许久没吃过鱼肉了吧?来,我今天吃得饱,你全吃了吧?”

挟起桌上的一大块鱼,**的递过了来。鱼肉是没有吃过的,却不少蔑视。韦明德眼睛血一般的要红起来,嘴唇轻动,喃喃道:“人在泥中,怎能怪别人相轻。”

世人重皮相重衣装重出身,又不是才有之。

几个同来的人嗤笑,一个端起面前的一方肉,一个端起自己面前的酒送来,都笑得前仰后合:“难得吃一回酒席,我们让你。”

鱼往下滴着汁液,肉上,还有几个残粒,那酒,被人喝过,酒杯之上有菜汁,也莫明的有他的一点儿的胡须,看上去狼藉得很。

他们离许王远的,都不在厅里,大厅门外。这些人全是平时看不惯韦家,倒了台的,还硬骨头什么。

面上的笑,就千般模样,万种风情。不是月下轻笛宛转,那玉儿步出楼台的风情,而是笑得咧着大黄牙,口水都控制不了的耻笑。

来哦,这里有好吃的,我们看你开荤,就是这种意思。

他们同时也警惕着,对各自的家人使一个眼色。这小子力气足,拳头硬,和人一言不合,就打得起来,侮辱他的同时,还要防备他。

高方庆心中冷笑,再打一架吧,才在许王殿下算露脸,得把你压下去!

他知道许王是军中的将军,将军多是爱马人!

北风吹来一片雪花,迷茫的打在众人身上。清冷中,韦明德的脸色慢慢缓和,他伸出来自己的碗。

所有人都愣住,贴近大门坐人看热闹,也停筷忘了用饭。叫花子才这样,伸出自己的碗。

这碗,先接住高方庆的鱼,那肉的主人手一松,肉丢了进去。余下的人明白过来,那酒主人一仰手,把酒倒在鱼和肉上。

青菜、饭,争先恐后倒过来,看盘上一盘是柿子,一盘是干果,也丢进来。

大家嘻笑:“吃吧吃吧。”

那碗并不大,菜的汤汁溢出来,有的直接打在韦明德手上,韦明德手中青筋爆起,额角也爆起青筋,他忍着,强自按捺着,在众人的眼光中,收回自己的碗,还有自己沾着菜叶的手。

先一低头“吸溜”,把手上菜叶吃了。

旁边人哄笑拍手:“好啊,看他饿得很了,家里一定许久揭不开锅。吃啊,吃完了不够,外面多的是雪,足够你塞肚子的。”

就有人跟风。

少年不声不响,只有手上的青筋颤抖着,他一口一口,先是慢慢的咀嚼,似乎嘴里有无穷苦水,再吃得飞快,面上是雨过天霁,他有了笑容,大口大口吃得飞快。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过人的好。风卷残云般吃完,韦明德对他们微微一笑,笑得有若佛祖才出涅磬,伸出自己的碗:“你们还有吗?”

“有!……”欺负人的时候,大多喜欢群起攻之,这是人的劣根性。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伸过筷子来凑趣,瞬间周围冷了场。

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亲自挟着一片肉过来,笑得大板牙全露着:“给,你去要饭,一定比别人生意好。”

韦明德对他微微的笑,不说话也不动。他的笑容中隐然有点儿别的味道,这个人还在催促:“伸碗啊,快点,不伸大爷不给你了!”

大家全低下头不看,这个人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一角绯红色衣角,在北风中不住飘动。这里穿绯红色衣衫的人,只有一个。

他吓得一转身,见许王负手而立,严肃地盯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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